自打玉妩嫁进王府之后,他便时常做梦,起初周曜也没太留意,直到那回瞧见玉妩胸前桃瓣般的胎记。明明从未见过,却在梦里清晰而熟悉,仿佛曾触碰亲吻过千次百回。那时他便觉得不太对劲,这次率兵北上,御敌争杀之余,梦境更是汹涌袭来。
种种陆离景象,仿佛一种冥冥中的预示,铺开他和玉妩的前路。
令人心惊。
周曜从未与人提过,心头翻来覆去琢磨了多回。乃至纵马疾驰,官道尽头那座巍峨城楼遥遥在望时,率先跃上心头的不是朝堂上那些心怀叵测的身影,而是王府后宅里那抹窈窕的姿容。
他的小王妃,会不会在等他?
周曜瞥向王府的方向,神色却是惯常的冷峻,一路驰至城门口,率亲信众将沿朱雀长街直奔宫门。
宫门之外,楚王含笑相迎。
即使心里再不情愿,捧着乾明帝的圣旨口谕,他也不得不端出十分的笑意,将眼前力挽狂澜的将士迎入宫中。
御座之上,乾明帝也满面笑意。
当初被郑德刀锋紧逼,派去的兵将都节节溃退时,着实令他坐立不安,头发都快愁白了。如今周曜大捷,他即使再不喜欢儿子桀骜的臭脾气,心里却也明白,周曜于北境安稳而言有多不可或缺。
比起江山安稳,父子间的芥蒂不算什么。
要紧重臣都已聚齐,人人皆喜气盈面,乾明帝脸上也笑出了褶子,语气更比平常温和许多。亲自宣了封赏将士的旨意后,便将目光投回儿子身上。
“这回战事告捷,淮阳王功不可没。”
他笑眯眯的瞧着周曜,在帝王威仪之外,添了几分父子间的亲近,“朕该重赏于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为君分忧是儿臣职责所在,听说父皇已赏赐财帛,儿臣感激不尽。”
“财帛算得什么。”乾明帝笑着摆手,“你先前病着,婚事没能好生操办,少了许多热闹。如今伤病才愈便上阵杀敌,这份功勋,合该重赏才是。不如你说说,想要些什么?”
皇帝微微俯身,眼底笑意愈浓。
周曜抬眸,视线与他相触。
父子间虽有芥蒂横亘,却终归血脉相连,十分熟悉。他未必摸得清对方身为父亲的心思,却很清楚,身为帝王,乾明帝为何摆出这般做派。
无非是怕人说刻薄罢了。
废除太子,冷落浴血厮杀的嫡子,先前种种行径,早已无温情可言。他当初是用了带病上阵的旗号,于最危急时挺身而出,此刻乾明帝若只随意赏赐,着实说不过去。
种种姿态,尽在意料之中。
周曜垂眸拱手,是皇子该有的恭敬稳重,“杀敌卫国,是男儿分内之事,儿臣不敢求重赏。倒是有两件事,儿臣日夜挂念。”
“你说。”
“头一件是皇兄。”周曜开口,枉顾乾明帝微微僵住的神色,道:“母后去得早,父皇又国事繁忙,儿臣幼时多赖皇兄照料。如今他被贬往寿州,孤身冷落,儿臣着实不忍。还望父皇能召他回京,共聚天伦。”
话音落处,殿里片刻安静。
乾明帝既已摆足架势,哪能径直驳回?更何况,周曜只是恳求回京,并无旁的条件。他瞧着儿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戚老将军。
那是周曜的外祖,战功赫赫。
只是本朝曾饱受外戚手握军权肆意干政之患,他身为皇子时仰之赖之,登上皇位后,却开始害怕旧事重演。
于是在戚家功劳最盛时咬牙将其折断。
结发的元后,也因此而含病早逝。
岁月匆匆,如今旧事尘封,两个孩子早已长大。乾明帝瞧着英姿铠甲的周曜,回想往昔,心里多少升起些愧疚,顿了片刻才就坡下驴地道:“朕送他去寿州,也是为磨磨性子,如今也有些日子了,是该照他回来。”
说着,当场命人拟旨安排。
底下群臣神色不一,楚王好容易跟乔皇后里应外合,劝着皇帝狠心赶走太子,听着这旨意,袖口都快攥破了。
乾明帝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笑意淡了些,道:“这是头一件,第二件呢?”
“求父皇允准,将儿臣的孺人钟氏册为王妃。”
此言一出,众人相顾诧然。
……
周曜这桩婚事是怎么回事,朝堂上无人不知。
当初玉妩初遭退婚,周曜又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吊命,大婚之日还被人拿来设赌局,明眼人都知道婚事背后的尴尬。如今周曜率兵凯旋,重归昔日荣光,早已不复当日任人欺凌的病弱姿态。且经此一战,非但最受煎熬的乾明帝,就连朝臣们也都看得出来,周曜在北境战事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了此次刀锋威逼,乾明帝定不敢再自断臂膀。
就凭这,周曜的脚跟也站得极稳。
以他如今之地位,婚事自然也不能似从前般轻慢,王妃又是皇家儿媳、一品之尊,合该娶高门之中身份贵重的姑娘。
结果他竟要将钟氏扶正?
众人满心诧异,便连乾明帝都觉大出所料。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
无论周曜接纳冲喜的钟氏是为色所迷,还是有意摆出不计前嫌父子和好的态度,对他而言,淮阳王府娶个无权无势的王妃,实在有益无害。何况钟固言虽脾气固执,到底是个敢于直谏的御史,虽说身份不够尊贵,说出去倒也不差,不至于辱没皇家。
那就这么办了!
乾明帝稍加斟酌,脸上笑意又浓了几分,抚掌笑道:“先前你缠绵病榻,钟氏照顾得尽心,也算有功于朝廷。且她毓质闺秀,姿貌出众,朕与皇后都看在眼里。既是你钟意于她,朕便让人筹备,为她筹备册妃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