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时周晏尚且年弱,周曜更是个稚气孩童,在戚家倾塌后,他们对朝堂的事无能为力,唯有听之任之。
今时今日,却已经不同了。
有微凉的风从窗隙里钻进来,夹杂初夏荷叶的清香,冲淡屋中微苦的药味。
周曜低头,目光隔着衣衫落在腰间的那处伤。即便时隔许久,毒素已尽力拔除了大半,每日换药时,仍能看到伤口周围黑紫色的淤血,触目惊心。
那一箭剧毒无比,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背后主使却仍逍遥法外,在他父皇的信重下青云直上,在朝堂后宫呼风唤雨。
不管乾明帝是否知情,这态度着实令人寒心。
“我这身毒与你先前的那场病都很蹊跷,背后未必没有关联,拜月门会设法深查。只怕查到有些人头上,父皇未必会信。”周曜倚着桌案,修长的手指轻扣边沿时,眼底有冷色蔓延。如冬日的湖水渐渐冰封,敛尽所有的情绪,最后就连声音都透出了寒凉——
“若真如此,往后就只有君臣,不再有父子。”
他望着紧闭的窗扇,徐徐道。
*
比起外书房的沉凝,清漪院里这会儿热火朝天。
整治饭菜对檀香和莲屏而言绝非难事。
小厨房里布置得宽敞而整齐,徐司闺安排了几个外厨房的小丫鬟来切菜打下手,莲屏和檀香各自掌勺,没用太久,一桌十余样菜便齐全了。
有鲜香四溢的清蒸鱼,香脆可口的油煎鱼肉条,入口香糯的板栗烧野鸡,爽口青嫩的清炒小菜,亦有新鲜的荷叶汤、牛肉羹。
因周曜兄弟都病势未愈,特地做了清淡的口味。
到了选糕点时,想着两个孩子年幼,又特地备了雪腴霜腻的酥酪。
饭菜齐备,皆拿食盒送到外书房。
已是晌午时分,兄弟俩关着门说完了话,周曜命人在院里摆上凉榻桌椅,而后将些靠枕垫上去,由人扶到院里透气。
兄弟俩在榻上一躺一坐,萧令华和江月媚也带着孩子回来,正摆弄采来的花枝,欲养在瓶中,取花果香气为病人提神。
日影慢挪,院中人声断续。
待玉妩过去时,院中众人便齐刷刷望了过来。
尤其是小柔嘉,先前在住处数次闻到饭香,想去清漪院逛逛,都被江月媚强硬阻拦,只能流着嘴馋的口水忍耐。如今总算能沾着淮阳王叔叔的光尝尝饭食,那双眼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要不是怕失礼,都想跑过去问问里面有哪些好吃的。
便连锦衣玉食的周晏夫妇,都觉得香味能飘过数道院墙,菜色必定美味,暗藏好奇。
周曜懒散靠着软枕,见状唇角微动。
看来被饭香摇动心志的不止是他,素来沉稳的兄嫂也不例外。
心里忽然就平衡了。
他抬手朝玉妩招了招,道:“过来。”
玉妩依言过去,见他身边已备好了饭桌,遂命佛宝她们搁下食盒,取出盘盏。
盒盖一旦掀开,里头闷着的香味便争先恐后地窜了出来,虽说各色香气串了点味道,却比先前更诱人食欲。更别说莲屏和檀香巧思频出,明明都是寻常不过的食材,却仍做出了不逊名厨的色相。
萧令华见了,不吝赞叹,“果真是手艺精巧,看着就极有食欲。”
“按着王爷的吩咐,只做了些清淡的家常菜色,不过味道是极好的,想必能对两位主子的胃口。”孙嬷嬷说着,请她和周晏入座,又安排人摆上碗盏筷箸。
她是元后身边的人,颇得周曜兄弟敬重。
萧令华是淮阳王府的常客,身为太子妃时便待孙嬷嬷颇为客气,如今更是亲和。
她一面招呼周梦泽和小柔嘉入座用饭,一面问道:“前阵子碰见许太医,听他说嬷嬷今年胃口欠佳,用了好几副开胃的药,如今可好些了?”
“先前确实不太爱吃饭,喝药也没用处。这阵子或许是因清漪院里添了厨房的烟火气,每日闻着满院的饭菜香气,倒格外有胃口。昨晚还沾了殿下的光,因那菜炒得香,多用了半碗饭呢。”
孙嬷嬷说着话,亲自伺候周梦泽洗手。
萧令华听她能吃得下饭,也放心了不少,只说能吃是福,该当多吃些养好身子。
两人闲谈家常,旁边佛宝想起那日玉妩随口唠叨的事,不由轻揪了揪她衣袖。
玉妩抬头,主仆目光相触,各自会心而笑。
这一笑清晰落入了周曜眼中。
夏日里树影揉得细碎,铺出满地荫凉。
她身上穿得单薄,薄纱笼着手臂,在微风里轻颤,愈显得轻纱下的身姿曼妙娇弱。少女的双鬟合为堕马髻,用了珠钗花钿点缀,衬以红色的滴珠耳坠。她抬眉而笑时珠钗轻晃,滴珠扫过耳下的白嫩肌肤,衬得唇边弧度格外柔婉。
像是燕子掠过柳梢,微风拂过湖心。
周曜的目光在她唇上顿了一瞬,在旁人察觉前悄然收回。
鼻端是饭菜的诱人香气,比前几日浓烈了不知多少倍。
彼时两院相隔,他在傍晚的映辉楼里闻着香气克制食欲时,她必定守在厨房里,捧着美味吃得正欢快,丝毫不知给别人带来的困扰。
周曜不知怎的,忽然生出点戏弄的心思,便拍了拍榻旁的绣凳,道:“过来,帮我夹菜。”
“啊?”玉妩微愕,望向那张清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