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伏她们进不去东园,只能在披香宫外面待着,所以祁垣打算自己在东园里面兜售一番。那些官家子弟都不缺钱,适当提提价,说不定也能卖一些。
他打算的挺好,又往镜子里瞧了瞧,见自己这脸虽然俊俏有余,但眉梢眼角总透着寒意,不够讨喜,想了想,又跟虎伏要了她们用的胭脂膏,往脸上拍了两团红晕出来,这才满意地出去,跟祁坤先上了伯府的马车。
祁坤显然也着重打扮了一番,身上还挂了个鸡心形的刻花银丝香薰袋。祁垣坐定后轻轻一嗅,惊讶地朝那香薰袋多看了几眼。
祁坤忙解释:这是母亲才叫人去铺子里打的,也没多少银子。
祁垣摇头:没问你这个,那香丸是谁家的?
祁坤低头看看:我也不知,听母亲说是扬州什么府的,叫返魂梅。
祁垣挑眉,心想怪不得,果然是自家的东西。
只是这返魂梅不算多稀罕,属于各家都有的香品。若论差别,万家的返魂梅气味更加清幽,而且万家在京中有分号,不像他们齐家只做江浙生意。
小蔡氏对祁坤向来有求必应,一应吃食穿用都是顶好的,怎么配了个这么普通的香丸?
祁垣想不明白,靠在软垫上,又瞥见祁坤今天穿的这身行云流水文的绸缎袍子很好看。不禁暗暗羡慕,想着穿到自个身上得是什么样。祁坤肤色偏黑,方头大脸,定不如自己穿着好看,也不如周嵘穿着风流。
想到这又一琢磨,等回扬州后,跟家里认亲自然好说,自家父母总是能认出的,但对那帮狐朋狗友该如何解释?那帮朋友虽然没出息,但对自己是很好的,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人为自己哭两把?上两炷香?
他越想越远,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祁垣迷迷瞪瞪睁开眼,就见祁坤指着外面道:二弟,再往前车子就进不去了,我们要走去码头。
祁垣醒过神,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却是一条宽敞的临河大道,两侧绿柳垂杨,绵延数里。
原来现在已经进入披香宫之内了,这条大道尽头便是东园码头,官差们在此设了屏障,车马轿辇均到此为止。
祁垣忙跟祁坤下车,在此验过请帖,沿着大道往北一直走到了码头那。
那边正有了一群华服子弟在登渡船,俩人跟在后面一块上船。这渡船实际是个三丈长的画舫,三间舱室以珠帘相隔。祁垣跟谁都不认识,便跟祁坤站在船尾看景。
他们前面的几个人显然彼此熟识,凑一块说说笑笑。祁垣隐约听到有女子欢笑声,扭头去看,果然见几个盛装打扮的歌妓混在其中,个个容色出众,被人揽腰啄耳。另一旁还有两个少年书童,也是粉面含桃的俊秀模样,被人拥在身侧,神色却说不出的古怪。
祁垣虽然喜欢游湖听戏,但还没上过花船,以前同玩的纨绔们都觉得他年纪尚小,所以从不带他去刊沟一带狎妓寻欢,因此他还是头次看到这种事情。更不明白那俩书童凑在其中干什么。
那边却有人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他一眼。祁垣自知失态,正要转回头,却见那人眼睛倏然一亮,随后竟直勾勾地盯着他,伸手扯过来一个书童,按着脖子亲了个嘴。
祁垣不过迟愣了一瞬,等明白过来后,脸上轰然一热,忙转过了头。
身后似乎有人轻笑了两声,又在嘀咕些什么。祁垣面皮发热,一想刚刚那人眼睛外鼓,圆小泛黄的眼珠子始终盯向自己,又有些莫名的恼火。
不多会儿渡船靠岸,祁垣急匆匆地扯着祁坤跳了上去,见那帮浮浪子弟往右侧去了,便拐道向左,跟那些人避开。
祁坤自打上船后就看花了眼,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这会儿见前面有个二层高的八角小楼,正好临水可以看景,便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祁垣心中莫名烦闷,也跟着溜达了进去。小楼门口有一绣墩,上面放着水袋,看样是有人值守,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里面却是一排书画局临摹的晋书唐画,都是名家之作,大概是供文人才子们赏画用的。
只可惜祁垣和祁坤半斤八两,俩人看画都是先瞅那一方小印,认出名字的就说好,认不出的便瞎埋汰一番。
祁垣尤其没耐性,看了几幅之后又上了二楼。二楼却只有一幅小画,一尺见方,上面画着两匹大马,耳鬓厮磨。
他倒背着手歪头看了眼,不知怎的又想起刚刚船上那幕。
那书童白面粉颈,看着不过十二三的样子,浪荡子却足足高出一头,胖乎乎油腻腻,嘴头子只顾撅着,跟这画上的长嘴大马越看越像。
他心中不痛快,看那马也不顺眼起来,哼了一声便骂道:丑东西!肥嘟嘟的!你也就是个肉包子叉在柴火棍上!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笑道:韩干所画的名驹大马,的确较为健壮丰肥。
祁垣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方巾襕衫的年轻人背着布袋拾级而上。年轻人见他回头,笑呵呵拱了拱手:兄台大才,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祁垣面皮一热,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被听去了,少不得要丢人,便看着那人问:我怎么就大才了?
年轻人道:兄台赏画一针见血,可不是大才之人?说话间他已经站到祁垣旁边,却比祁垣稍高一点,指着那幅画道,这画乃是韩干所作,因过于写实,还被诗圣嫌弃过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兄台今日评价,可不正和诗圣如出一辙?
祁垣还没听过这么理直气壮的马屁,顿时惊呆了。
年轻人又微微一笑,从身后布袋中取出一卷画轴,对祁垣道:兄台看这画如何?
展开后,却是一头老牛,身上皮松肉褶,但憨态可掬,挺讨人喜欢。
祁垣不懂赏画,看这老牛可爱,便点头:这画不错。
年轻人赞道:兄台果然眼光独到!此画乃盛唐韩滉之作,小弟手中的虽为前朝的临摹版本,但与真画并无二样,这个只需二两银子。
祁垣:原来是个卖画的!
祁垣后知后觉,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年轻人搓了搓手,嘿嘿直笑:名画赠才子,换些买酒钱。
我这也没钱。祁垣见对方开口了,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浑身上下摸了摸,只摸到袖子里一罐没来得及卖的香丸。
这人做买卖可真比自己强多了,祁垣心想,待会儿自己卖香丸的时候可以跟他学着点。
想到这,又见那人虽衣着寒酸,但眉毛疏秀弯长,尾拂天仓,双眸黑如漆白如玉,更是神藏不露,有日月精神,心里便觉得十分投缘,跟人拱了拱手,报了名字,论了齿序。
那人比他大两岁,叫方成和,是会稽人士,竟然也是要三月入国子监的。
方成和把画收起,笑道:久仰祁贤弟大名,没想到今日在这碰上了,也是缘分。
祁垣不知道怎么接,只眼巴巴地问:你这画卖的如何?
方成和摇了摇头:官家子弟虽爱附庸风雅,但都不愿买赝品。早知道我还不如去西园摆个摊呢。
虎伏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到西园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香丸卖出去。祁垣担心,便问:在西园好卖吗?
方成和点头:比这边好些,只要便宜点就有人要。他说完打量祁垣一眼,有些诧异。
祁垣悄悄道:实不相瞒,我带了点香丸过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卖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