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十二壶好酒各自装了壶糊了名,被人端了上来,酒楼又赠了许多下酒的小菜,拿来笔墨,供这帮人使用。
吕秋也没等旁人推荐,自己在一旁坐下。祁垣坐去了对面。吵吵嚷嚷中酒局开始,小二给俩人各斟一盏,四周静了下来。
吕秋微微皱眉,仔细思索。
祁垣却只闻了闻,随后轻抿一口,朗声道:此酒味道清淡,如金秋之露,乃处州金盘露也。
吕秋一怔,随后却连连摇头,反驳他:金盘露色香俱劣,此酒色泽金黄,清香远达,必是东阳酒无疑。
一旁记录的秀才将两人各自判定的酒名记下。小二继续斟酒,吕秋又道:你好好品你的,莫要乱说扰人思绪。
祁垣却笑嘻嘻地看他:我先讲我的,万一你记不起来,抄我的也便利。左右你又不吃亏。
吕秋被气得双目瞪圆,长脸涨红,活脱脱一根瘦茄子样。
祁垣又往第二盏看了眼,径直摇头:淮安绿豆酒,不喜欢,拿走拿走。
再第三盏,小酌一口,笑道:广州十八仙。
第四盏湖州碧澜堂
吕秋每一次都要细细品味,第二壶不等分辨出来,那边已经品完了第四壶。祁垣说的酒名他自然是听过的,都是本朝叫得上的名酒名号,然而他喝的不多,平日里就只爱一两种,隐约觉得像的,又顾忌刚刚祁垣那句抄他的,干脆偏不用一样的,换了别的名称。
这边斗酒正酣,就听外面一阵吵嚷。吕秋落后之后只觉心烦意乱,抬头想要呵斥外面,却见遇仙楼的伙计们急匆匆开道,店家弓腰赔笑的陪着几个公子哥儿走了上来,当头的一个正是刑部尚书之子唐平,后面的几个也均是重臣子孙。
吕秋一愣,见里面有史侍郎的孙子,跟自己还算熟悉,便想着要不要借机过去攀谈结交一番。念头才起,却见楼梯尽头头缓缓走上来两个人,左侧的那个穿着宝蓝色缎直裰,美如冠玉,丰标不凡,右侧的则一身皂色织锦缎长袍,也是仪表堂堂,正是成国公之子徐瑨和阮阁老次子阮鸿。
吕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慌忙坐了回去。
那伙人却是热热闹闹去了隔壁。不多会儿外面又是一阵吵闹,却是来了戏班,在隔壁弹琴唱曲儿地忙活了起来。
吕秋收回心神,继续品酒,才又辨出两样,却见那祁垣突然怔住,正侧耳倾听那边的戏班子。
忠远伯府可请不到这当红的戏班,吕秋忍不住在一旁嘲讽起来:这可是京里有名的花间班,寻常人想听可是请都请不到的。大才子可知这是那哪一出?
祁垣怔怔出神,没有答话。
吕秋得意道:这出叫《错魂记》,最后那夺魂的老道三神俱灭时才热闹呢!
让你品酒就品酒,胡乱掰扯什么!祁垣突然回神,眼神陡然凌厉起来,莫不是你压根儿比不过我,想耍赖不成!
吕秋被他突然的神色吓了一跳:喝便喝,你急什么?
你说呢?祁垣冷笑一声,蠢货!
吕秋大怒,待要站起,却发现祁垣那边已经品完了九壶。一旁又有伙伴催促,他脸上通红,只得恨恨地坐下,匆匆喝到了最后两份。
祁垣却冷着脸,不等小二动手,干脆自斟自酌起来。
他记得唱《错魂记》的少年班才到扬州时,便被齐府请了去,只因为他从小爱听戏。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唱这戏时扬州下了雨,齐老太太揽着他,祖孙俩在暖阁里,一人手里握着一个暖炉,齐夫人在一旁笑着念庄上送来的果子,琢磨让厨娘做些什么新花样。
酒水一盏接一盏的下肚,曾经在扬州的种种却又恍然浮上心头。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既惶恐又无助,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昨日貂裘换酒,使奴唤婢,今日粗衣粝食,凄风苦雨甚至还要时时担心被人识破,落得那错魂记的下场。
祁垣心头烦闷,多喝了几盅,等到最后一壶时,一斟酒,却觉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味飘入口鼻之中。祁垣怔忡片刻,不等举杯,先湿了眼眶。
画鼓清箫估客舟,朱竿翠幔酒家楼。城西高屋如鳞起,依旧淮南第一州。祁垣一字一顿,念完之后沉默良久,才道,扬州,琼花酒。
十二个酒壶的糊名被一一揭开,雅间内瞬间变得静寂无声,唯有小二突兀的一声道喜,把众人惊得回了神。
恭喜祁公子,十二种酒名,全对!
作者有话要说:
[1]沉香品级分类方法很多,一种是按沉水性,分四等沉香、栈香、生结香、黄熟香。
一种是按结香情况,分六种倒架、水沉、土沉、蚁沉、活沉、白木。
还有按形成原因分的,按颜色质地分的,按产出国分的,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2]画鼓清箫估客舟,朱竿翠幔酒家楼。 城西高屋如鳞起,依旧淮南第一州
元代诗人吴诗道《扬州》
(这里祁垣是背诵的,不是自己作诗的意思。)
第7章
整个遇仙楼的雅间里,除了小二,其他人都像被施法定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祁垣。
吕秋半晌后回神,腾身去看,那旁边记录的两列酒名果然是祁垣一列全对,而他自己的只对了三种。
这下便是吕秋也说不出话了,惊疑不定地看向祁垣,心想莫非真的圣人书里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祁垣强自把刚被勾起的思乡之情压下,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拿桌上的银子。这帮秀才不少是跟风下赌的,本身也不富裕。这会儿看他真要把银子拿走,暗暗心急,却又不好反悔不认,只撺掇着旁人出声阻止。
祁垣才不管这些,他把银子笼到一块,琢磨着赶紧先把楼下那块沉香买到手,好带回去送给老爹。又想待他回到扬州,定要大摆宴席,请十里八乡都痛饮这琼花美酒。
这边心里正想着,就听后面有人喊:祁垣你好大的胆子!朝廷明令禁赌,你竟然还敢在这聚众赌博?
祁垣扭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绢布直裰的黑脸胖子,正焦急地盯着桌上的赌银。
祁垣冷笑:诸位果然要反悔吗?
最早挑衅的瘦高个索性也厚着脸皮喊:我们只是想跟你切磋诗文,这赌酒之事的确是你提出的。显然是明摆着不要脸了。
祁垣挑眉,看了那俩人一会儿,又从里面把自己的钱取出来,随后把银子放回去,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何时,花间班的丝竹声已经停下了,隔壁的雅间也没了谈话之声。
吕秋直觉不太好,刚要伸手拦着那几人,就听祁垣一整衣服,朗声道:祁某本来有急事要办,却被诸位横街拦住,要求比试。我与你们素不相识,苦苦相求无果,这才跟诸位来到这遇仙楼上。银子原本是双方说好,倘若我赢了,算是你们赔偿给我的。现下诸位却又翻脸不认了,好极!好极!
他怒极反笑,说完掂了掂自己手里的银子,歪着头,戏谑地看着对面的人道:既然如此,也好办,一会儿我就让人给编成戏文,名字就叫蠢秀才当街欲闹事,美神童赢酒反被污,到时候把这事原原本本的写清楚了,送到那戏班子去,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尔等脸皮之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