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是腊月二十三, 也是荣府合家团聚的日子。
这是新年将到未到的时候,也是最有年味儿的时候。有性子急的人家, 已经贴好了对联, 挂好了灯笼。大街上亦全是人, 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色玩意琳琅满目。
从周府到新荣府, 荣澜语足足瞧了一道。新荔坐在她跟前,却老神在在的样子, 似乎对外头根本不感兴趣。
荣澜语就笑着推她:“今天怎么老气横秋的呀。”
新荔摇头道:“才不是呢。外头布置得再好看,也没有咱们府里好看呀。夫人把那些红绸团成果子串挂在枝头, 风一吹,喜庆又热闹, 多好看呀。连灯笼都是您都亲手折成了锦鲤状, 远远望去,如大鱼迎风而起,不知多漂亮。还有夫人做的三色水饺, 颜色喜庆又好吃, 不比方才那小摊卖得粘成一坨的面皮子强上百倍?”
此时, 荣澜语已经不是从八品的知事夫人,而是正五品的参议夫人。虽说前途未卜,可至少在旁人眼里,身份地位都比从前光鲜不少。
精致艳丽的小脸被翠纹织锦的红羽缎斗篷衬得像水蜜桃一般, 一头乌丝被盘成随云髻,灵动如仙,油然生美。
因被新荔哄得高兴,双脸更加泛起红晕,瞧着便愈发迷人。
偏在这会,外头的宋虎猛地勒住缰绳,吁了一声。
新荔被震得浑身一抖,赶紧扶住荣澜语,问外头道:“怎么回事?”
宋虎瓮声瓮气地答:“对面好像是一位大人的马车,不知为何拦住了咱们的路。”
荣澜语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咱们往边上挪一挪,给人家让出道来便是。”
“不必了。”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荣澜语蹙蹙眉。余衍林?
新荔也听了出来,撇嘴道:“咱们大人白拧他的手指了?还敢过来黏糊。”
但新荔的话没等说完,便已经被荣澜语迅速拦住。新荔一脸诧异地看向自家主子,便听她轻启朱唇道:“翰林院的人如今咱们得罪不得。”
新荔想问为什么,但这会荣澜语已经掀开马车的帘子出去,大大方方道:“余大人近来可好?”
余衍林只瞧了荣澜语一眼,便跟被那三月春雷击中了一般,浑身一震。
他从前见识少,从不觉得表妹好看。如今经了事,长大些才知道,原来世间女子,竟没一个能比得上表妹这个妙人儿。
只瞧那马车帘子上绣得开到奢靡的牡丹,便能想出这女子是怎样的蕙质兰心。
他紧紧咬着牙根,恨不得把一腔心意都揉进这一声呼唤里:“表妹……”
荣澜语蹙蹙眉,却还是好脾气道:“咱们两个人的马车在这拦着,大街上的人都走动不开了。大人若是有话,大可与寒执说。寒执回来,自会转告于我。”
“表妹。”余衍林见她要走,赶紧又唤了一声道:“你就这么在乎周寒执?你当初不是还来找过我。那时你似乎并不想嫁……”
“没有的事,大人记错了。”荣澜语见他三句话便不正经,颇有些不耐道。
可余衍林竟一把按在了马车上,双眼盯住荣澜语,低低道:“表妹,寒执如今的遭遇你我都明白。那些文书奏折,大半都在我们这,若是我们不放或是少放,他根本奈何不得。说白了,他的命如今全掌握在我们翰林院的手里。”
荣澜语闻言也生了气,咬着银牙,鹿眸沁水道:“那是陛下要的东西,你们敢不放?”
“自然有不放的法子,而且还不会让圣上迁怒我们。”余衍林神情倨傲地一笑,随即用更低的声音道:“不过如今,我在曹大人面前还算说得上话。表妹,我若是你,就有两条路好选。一条是干脆让他自生自灭,到时候你与他和离,我自然娶你为妾。另一条便是咱们几日后在尚文阁后头的茶肆见面。只要你肯来,我便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保他平安度过此关。”
荣澜语此刻已经气得面色通红,瞪着一双水灵灵的鹿眸,恨不得扯着缰绳让骏马奋蹄,将眼前人踹得人仰马翻。
可没等她说话,对面的马车里便传来一位少女娇憨的声音。
二人皆抬头去看,只见一位姑娘正掀开帘帐,露出相貌平平的一张脸道:“公子在与谁说话?我还急着要去挑首饰。”
说着话,她抬眸也瞧见了对面的荣澜语。
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原本热情洋溢的脸便冷了下来,呵呵两声道:“原来是位姑娘。”
“是表妹,我与你说过的。”余衍林顾不得荣澜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女跟前黏糊了几句,少女的脸色才好了许多。
余衍林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又递给荣澜语一个“方才的话你好好想想”的眼神,才又扭头哄道:“芳碧,咱们走吧。”
曹芳碧嗯了一声,又盯了荣澜语一会,才扯着嘴唇道:“果然是表兄妹,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一瞧就都没托生在什么有钱人家,命不好。”
说完,她青葱般的手指猛地收回去,帘帐随之啪得一声放下。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余衍林此刻竟偃旗息鼓,连句辩驳的话都没说,径直便上了马车。
如此一幕幕折腾下来,新荔早看呆了。半晌她才晃过神,看着坐在马车里发呆的荣澜语道:“夫人,您在想什么?不会真的想去尚文阁茶肆吧?”
荣澜语摇摇头。
新荔正要长舒一口气,却又听见主子说道:“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余衍林所说的保咱们大人平安度过此关的法子是什么。”
新荔顿了顿,许久没吭声。
荣澜语反过来推她,她才抬眸正色道:“主子,您还记不记得,您刚进周府的时候,您的愿望是什么?”
荣澜语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照顾好宁哥儿,等父母亲回来。”
“可现在呢?”新荔问。“您瞧瞧现在呢?您把手里的银子都赔进去了,那是整整三百两啊。您整日整日的操心,不是担心大人吃醉酒,就是担心大人仕途不顺,您这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您从前那样不好吗?做什么管一个跟咱们没有半点干系的人。”
新荔一字一句地问,脸色真诚而不解。
马车压在路上,不时颠簸一下。新荔圆润润的脸时而近,时而远,但一双眼眸却始终锁住荣澜语的脸。
荣澜语略略有些诧异,反问道:“眼下这些事,操心也好,银子也好,都是在好好过日子呀。”
新荔没明白,但荣澜语知道,她的日子里,其实早就有了周寒执。虽说仍谈不上喜欢这个人,但至少,不像从前那般陌生了。
这边暂且撂下余衍林的事,时辰已经不早,宋虎赶紧驱车往新荣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