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番既然未发动,辽海卫分毫无损,贾琮便平白屠了近两万人,何其残暴不仁?着实有失国体,有损陛下宽厚之德,寒了塞外众部族之心……”长史阴阴一笑。
辽王阴鸷的眼神闪过一道精芒,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道:“联络京中重臣、科道言官,给我参,往死了参!”
“下官遵命!”
——
神京,养心殿,西暖阁
上午温煦的阳光穿过殿外抱厦,透过窗格,洒在暖阁地下景泰蓝珐琅仙鹤江崖海水纹鼎炉上,屡屡淡淡轻烟从鹤嘴里吐出,清雅宁神的芬芳溢满屋内,铺地的金砖如同墨玉,倒映着几个人影。
正北方设着御案御座,上悬一赤金地匾额,写着“勤政亲贤”四个大字,乃是今上御笔。
御座后墙上挂着一幅泼墨山水大画,笔势纵横,气韵浩渺,乃是画院圣手绘就的“万里烟云气吞天下图”,两旁是一幅赤金地对联: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也是今上御笔,笔法端重沉厚,骨肉丰美。
熙丰帝把两本奏折发给下面几大军机,淡淡道:“诸位爱卿,辽王参辽海卫守备贾琮拥兵自重,擅启边衅,草菅人命,贪鄙暴虐。滥杀夷民以冒功,把持榷场以敛财。
辽东总兵杨雄说法刚好相反,奏贾琮仁义为本,安抚夷民,互通有无,料敌机先,智勇双全,巧堪生番诡计,发动番民义卒,先发制人,速平生番暴乱,歼敌近二万,无百姓伤亡,保得一方平安。诸卿以为如何?”
众军机大臣都是宦海遨游多年的人精,拿起本子扫了一眼便知端的,脑中迅速转过许多念头,思忖此事背后的关联。
到了他们的层次,事情真假、是非对错已不重要,只看如何有利,就如何取舍。
两位新法大佬体仁阁大学士霍鹏与东阁大学士董仪交换了一个眼神,贾琮是如海兄的内侄,也算半个自己人,且颇有才干,在辽东推行新法极有魄力,不管他是剿寇平乱还是杀良冒功,先保一保。
霍鹏开口道:“启奏陛下,臣以为生番数万人潜入辽海卫显是图谋不轨,贾琮奋起杀之,保边疆安靖,有功无过。”
武英殿大学士宋睿冷笑道:“霍相之言,臣万万不敢苟同。如杨雄所奏,辽海卫每日来往互市的番民何其多,生女真应贾琮之召前去交易,却被设计陷杀,分明是贾琮暴虐贪功,随意栽赃番民杀之冒功。
要说是番民作乱,近二万暴民一个百姓未杀、一间房屋没烧,古往今来可有这等‘作乱’之事?望陛下明鉴。”
文华殿大学士苏浩初也附和道:“宋相之言,臣深以为然。贾琮此子虎狼之性,杀番民冒功先不提。
按他所言,二万生番在区区一个辽海卫内竟翻不起一丝风浪,可见其养兵自重到何等地步,一边关守备为何养如此重兵,所为何事?”
董仪与霍鹏对视一眼,这群旧党顽固嫉恨贾琮扬州之功,为推行新法积攒了巨量银子,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了。
因开口道:“苏相此言有失偏颇,臣不敢附议。贾琮身为守备,镇守边关,自然要训练精兵强将,方可保境安民,莫非让番民攻破了辽海卫,烧杀一空,血流成河,才叫不养兵自重?才叫对朝廷忠心耿耿?才叫能耐?岂不大谬!
前儿杨雄奏报,贾琮年纪虽小,却上体天心,顺天应人,主动清丈宁荣二府辽东田庄50余万亩,按新法足额报税,另赠边军200囷粮,以解燃眉之急,试问朝堂衮衮诸公有一人能至此乎?
此等大公无私,忠正伟岸之人,竟被人所疑,诸位同僚何以教我?”
众人一滞,贾琮此事办的确实霸气,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主动把大量真金白银送到朝廷,你还要说他是奸佞,这话对这些老官僚来说也不好开口。
霍鹏乘胜追击道:“前儿杨雄又奏,贾琮在辽海卫推行新法,成效卓著。辽海卫一年赋税,从60万两暴涨至260万两,并清丈出未入黄册良田100万余亩、民20万余口,且民众负担大大减轻,此皆新法之功也。
如今守备衙门里钱粮如山,他身为守备,不用这钱粮厉兵秣马,以负边关之重,莫非拿去修园子享乐?此可解养兵自重之毁乎?”论扯皮雄辩,大家都是个中好手,谁怕谁。
谈到新法,熙丰帝也来了兴致,点头道:“不承望贾琮这小子,虽非两榜进士,竟也有些治政之能,辽东苦寒之地,竟让他刨出了260万银子的赋税,即便江南膏腴之地,也没听说哪一州哪一府能有这等收益。”
董仪笑道:“此皆因圣天子临朝,故上天不拘一格降人材以遗陛下。”
君臣几人一唱一和,眼见要歪楼,首辅保和殿大学士师志泽忙开口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贾琮杀番一案,疑点颇多,是功是过,如今还不好定论。
且朝中近来物议纷纷,参贾琮的折子已堆了一箱,还须有个说法才是,不如派员前往调查,再命贾琮上折陈情。”
熙丰帝道:“着兵部派员前往辽东核查,命贾琮上折自辩。”
“是!”霍鹏躬身道,心中暗喜,如今兵部是他管着,今上从兵部派员,圣意如何,不言自明。
若从宋睿老贼的刑部派员,那贾琮就危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