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着实是个做起重要之事来极其苛刻严谨,对自己不会手软,只会更加残酷的人。只要有心想伪装,就没人能看穿。
在非需要公开露面的重要场合,大祭司与人的交际极少,只要听过一次声音就能记住他是谁,下次再见即使看不清面孔也不会认错。
就算是到了必须接受万众瞩目、很容易露馅的地方,只要小心一点便不会露出破绽。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苟言笑,不是能够随意攀谈的类型,把必须之事完成便可。那些仪式做过成百上千次,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都能完美地完成。
没人能想到,塔希尔要做到真正的完美,就决定早早地未雨绸缪。
他的眼睛还没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但他却要为这个不确定的未来提早做准备。
神庙内的路线之前就已经铭记在心了,可只是这样还不够。
每日停在圣湖边,沐浴在晨光中的金发大祭司会在无声里向四周眺望,将能看到的一切尽可能地记在心中。
不止是大致的景象,还有诸如路边野花与野草生长处的范围,从圣湖到神殿需要经过的台阶都有几层,每一层上下的距离与宽度又如何
在竭力为自己的伪装做铺垫的这个人也很奇怪,他记那些必须的细节就算了,还要额外关心一下路边的野花,不让自己以后不慎踩到它们。
只不过,就算到了这一步,也还是不够。
虽然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神庙,但他还是要去到外面去的。
塔希尔不着痕迹尝试了数次闭上眼,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努力正常地行走。
试验得磕磕碰碰了不知多少次,不会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刺目的淤血后,他终于学会再用听力来判断方位,还能提前预知到一点障碍存在了。
明明可以省事,直接用法术话是这么说。
要做到准备完全,就必须考虑到无法使用法术的情况。
塔希尔对自己考虑到这个可能性的原因绝口不提,就当单纯只是他多想吧。
这些准备在暗中徐徐渐进,现于人前的大祭司依旧是老样子,不曾有半点改变。
他可是连唯一能看穿这伪装的人都顺利隐瞒过去了的
顶多,还是不慎留下了些许破绽,但运气很好,都没被揭穿。
仅有的两次破绽都出在最近,并且相隔时间也不远。
第一次是出现在心神不宁,不知怎么就走到塞尼迪大人家中的那一天。
塔希尔这般失态的真正原因,难道只是连着几夜没休息好?
又或者,是如拉美西斯凭借自己听到的事情悄悄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走在无处不喧嚣的人群中,被同父异母弟弟的婚事消息所扰?
不是。
当然都不是。
节日当中出现的异变,让距离风波最近的塔希尔第一时间警觉起来。
他当时还没有那么快想到拉美西斯身上,可仅凭心中不禁浮现的不祥预感,就让他久久不得安稳,几乎坐立不安。
这股不安,在到了塞尼迪那里之后顺势得到了扩张,到了只听到只字片语就不禁双拳紧握,心口顿时抽痛的地步。
塞尼迪告诉他,既然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就绝不可忽略法老那边的情况,当然,还有拉美西斯王子。他们二人的安全,可能得不到保障。
就是后面那半句话让本是安静听着的塔希尔一愣,身形不受控制地僵硬了瞬间,险些坐不稳。
拉美西斯还有塞提陛下,难道才是咒术师重点关注的对象?
结合前位法老的和某些我也只知道些许宫廷秘闻,传闻中的咒术师所针对的应该就是当朝法老本人。
塞尼迪其实只是随口将拉美西斯王子加进去,未来的法老好歹还顶着未来两个字,不是正儿八经的法老。
他觉得,那专盯着法老下诅咒的家伙应该还不至于勤快地把王子也盯上。
但没想到的是,这随意说出的一句话似是被塔希尔听了进去,大祭司的表情当即就不太好了。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塞提陛下,和王子殿下。
那你就要多加留心了,塔希尔大人。
塞尼迪隐约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总不能是话里的重点顺序反了,好似王子的优先度还在法老前面?
这肯定不可能,怎么想都不可能。
抛弃理不清头绪的细节,他们接下来又继续说。
这次塞尼迪又告诉塔希尔,虽然不确定这次在节日中动手的咒术师和赛尔特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自己大概知道一点线索。
三十四年前,在法老拉美西斯一世的墓室中,借用赛尔特的身体扭头对我邪恶一笑的那个男人,故意对我说过一句话。
他说如果有一日想来找到他,不管是怀着痴心妄想要将他讨伐,还是有意投奔阿吞神的怀抱,都必须带上这根权杖。
回忆之中的昏暗墓室,话音落下,人影消散,光是端详都会给人发寒之感的蛇杖从暗处咕噜咕噜滚出,便是缓慢地滚落到吓傻了的塞尼迪脚前。
塞尼迪看到了那根蛇杖,心神第一时间就为之一荡,差点就被蛊惑着去将它拿起。
但在快要碰到蛇杖的时候,年轻的塞尼迪的脖颈里冷不防进了凉风,让他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墓室内恢复平静,尸体和赛尔特都消失不见,仿若方才的恐惧全来源于一场梦但必然不是梦。
正因为怀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塞尼迪没敢直接去碰社长,找了块布将其包住,放入一个陪葬用的首饰盒中,便把东西带了出来。
他还是不敢将蛇杖放到自己身边,又想着这等污邪的东西,必须镇压在太阳神的光芒下,便悄悄将盒子藏到了神庙中的某个角落。
如果不是今日塔希尔提起,塞尼迪不会想起这件事来,他巴不得把那段记忆给忘了。
可他如今将深藏了三十几年的隐秘托盘而出,却不是因为遇到了一个主动表明要处理这件烫手之事的后辈,庆幸着想要甩掉这压了自己如此之久的负担。
塞尼迪反而用看天下最傻的傻子一样的目光,无比震惊地看着面前平静说着好的,我会拿到那根蛇杖,将那个咒术师找出来的金发青年。
你以为这件事情就像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吗?
老者不假思索,开口就是训斥:赛尔特大人假设那人只是赛尔特本人,他在当时就是举国法力最强的大祭司,又是一名擅用诅咒的咒术师,而且还能活到现在。如此深不可测的实力,是你以为随便就能盖过的么!
但除了我,这个任务无人能胜任。
还是这么平静。
也还是这么高傲。
塔希尔用一句话就将难得堪称月亮代替太阳在白日升起的那种难得关心了一下臭小鬼的塞尼迪大人气到翻脸,直接以滚!作为了这场重要谈话的结尾。
如此看来,无论是平静还是高傲,它们都是伪装的一部分。
只有走出去,身影彻底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会再被他人关注的大祭司嘴唇微颤,全靠兜帽来掩盖自己一时难以收敛的失魂落魄。
唱着歌、捧着花的男女老少从他身边行过,口中赞美着与当朝大祭司关系不菲的某位大人的大方赏赐。
这边举办着的是谁的婚礼,那边谁的宴会还未散席,普天之下没有一处地方不被热闹充盈,没有一个人不为这欢乐感染。
只除了他。
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就算眼睛没有出问题,他也什么都不在意。
破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向他跑来,以塔希尔当时所站的位置,只要抬眼就能将他们看清,从而避开。
可他完全没注意到,才会被撞了那一下,还让被命运指引到这里来的某个人看见。
第二个破绽出现的时间最近,就是今天拉美西斯没能敏锐察觉的那本拿倒了的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