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蹬了鞋和他一起靠在曲凭几上,水灵的眼睛含笑看着他,心情很好:“你说。”
齐无错:“我们一起走吧!”
宝鸾嗤嗤笑他傻:“走?去哪里游玩?国丧期间不便出行,好多地方去了也没意思。”
齐无错轻轻靠到她的手臂上,神情虔诚:“不是去游玩,是和我私奔。”
宝鸾惊讶,一抬手袖子甩在他脸上,不小心弄到了他的眼睛。齐无错哎哟一声,弯腰捂着眼,仿佛疼得死去活来。
宝鸾着急:“齐无错,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瞧瞧,伤到哪只眼了?”
齐无错猛地一下抬起头,呲牙咧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眼没伤,这里伤了。”
他没皮没脸凑近她笑,宝鸾娇嗔着推开他:“齐无错,你越发没个正形。私奔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要不是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早被我用扫帚赶出去了。”
齐无错嘻嘻笑:“你怎知我是随便说的?”黑亮的眼似深沉银河,专注地看着她:“若我是认真的呢?”
宝鸾长睫微颤,别开目光,小声说:“齐无错,不准你捉弄我。”
齐无错低下头神情晦涩,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次扬起英气俊脸,豪迈笑道:“还是小善最了解我,我想骗骗你都不行。”
宝鸾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齐无错你真的要离开长安?”
她隐约猜到一些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的原因。太上皇没了,圣人和皇后头上再也没有压制的人了。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城中局势剑拔弩张,太上皇死了,城中只会更加腥风血雨。
但这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
人人亮出利刀比上一回,分出胜负,尘埃落定,最后才能归于风平浪静。
“小善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齐无错苦笑着说,“终于能逃跑了,我心里很轻松。”
宝鸾抓着他的手,目光温柔:“活着便是最大的出息,齐无错,你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你?之后你要去哪,江南还是蜀地?”
“去西疆,去看看你种的树。”
“其实我种的树不算多,那里的沙漠太大了。”
“那我替你将树种满沙漠,等以后你路过西疆,看见满目绿荫,便知那是我为你种的树了。”
宝鸾不由自主想象西疆满是绿荫的画面,眉眼弯弯笑起来:“那以后我看见树,就会想到你。”
她开心又伤感。心里很是明白,齐无错这个时候远离长安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不会再回来,或许他会隐姓埋名。
他不必再扮疯,不必再张牙舞爪,不必被权力倾轧,不必在漩涡中挣扎。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他而言,这将是一次新生。他终于可以褪去所有的枷锁,不姓齐不姓窦,天高任飞翔。
宝鸾取来公主府的信物交给齐无错:“我在西疆时对安西府的新都护有知遇之恩,此人重情重义,你拿着这个去找他,有我的亲笔信,他定会护你周全。”
齐无错没有矫情痛快地收下了。其后两天,宝鸾忙得脚不着地。让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等到齐无错上路时,满满多出十大车。
宝鸾仍嫌不够,担心他冻着饿着没钱花,铜钱碎银子大额银票塞了一大堆,细碎的事情叮嘱一大堆,听得齐无错耳朵都生茧。
“小善,你唠叨的样子好像我阿娘。”他掏掏耳朵,嬉皮笑脸,“你再唠叨下去,天黑我都走不了。”
宝鸾张嘴就要说他不识好歹,开口时忽然意识到这是齐无错第一次笑着提他母亲,立刻把话咽回去。
母亲是齐无错的禁忌,认识他十多年,他鲜少人前提起他的母亲。笑着轻松说出阿娘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更是难如登天。
眼前人的笑脸和当年那个一脸阴沉随时戒备的小少年重叠。宝鸾这两天强行压下去的伤感蓦地浮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纵他有万般不好,对她却从来没有一点不好。
不管别人说他如何飞扬跋扈目无下尘,她只知道,这个人对她的一颗真心,弥足珍贵。
一想到以后不知多久才见面,宝鸾眼眶发红,上前紧紧抱住齐无错,忍着眼泪说:“齐无错,你要好好的,等我七老八十记不得你的时候,你要回来提醒我。”
齐无错抚抚她的额发,眼中流出似水温柔:“好哇,你敢不记得我!到时候就算老得走不动,用爬的我都要爬回来找你算账。”
宝鸾眼中泪水打转,终于呜地一声再也忍不住,背过去抹眼泪。
曾经十来年的宫廷生活,他为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生活添了许多光彩。如今他要走了,她怎能不笑着送别。
“小善,吃好睡好,后会有期。”齐无错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他离开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皇后要做的事,注定不会成功。她心狠,仍不如那个小崽子狠。
长安的天翻过来,他定要靠小善接济周全,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没地给她添麻烦。
不如走了好。远远地走开,去看她看过的风景。
飞身上马,齐无错咬咬牙,扬鞭而去。
宝鸾踉跄着往前,告诉自己不要哭,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朝齐无错策马离去的背影挥手。
———齐无错,后会有期,长命百岁。
太上皇死后第五天。才饭含九贝行小敛,又三日,行大敛。
大敛后钟鼓一万声,丧钟响彻长安后,方能成服。成服之时,圣人才得知,从小敛到大敛期间三日,皇后和李云霄做了什么。
他早有猜想,但拒绝相信。
多年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圣人始终坚信自己和皇后亲如一体。他不信她会撇下他选择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们两个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