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表哥陪,采茶大概会有趣得多。虽然埋怨表哥不肯来,但摘了茶回去,还是去见表哥了。
表哥果然还在看公文。
“表哥你眼睛不累吗?脖子不酸吗?伏案一天呢,我要是你,身子都僵得动不了。”宝鸾用自己好不容易采来的茶给表哥沏茶,凑过去看了两眼。
公文里全是琐碎的小事儿。表哥官至尚书省左丞,竟还要处理这样的小事儿,简直大材小用。
她想着便问了出来,表哥苦笑。
其实之前送到他案上来的公文正常得很,定亲后,等待处理的公文就被各种各样烦不胜烦的小事占满了。
本该各部司郎中做的事儿,全都丢到他面前来。想想也知道,其中必有人授意,不然谁敢拿那些琐碎的事儿来烦一个尚书省左丞呢?
崔玄晖到底没将这其中的缘故告诉她,只道他新晋升官,对三部中的事儿尚不明朗,从这样的小事着手有助于他梳理脉络。
宝鸾哦哦两声,不再相问,坐在一旁静静煮茶品茗,自得其乐,偶尔替表哥沏满茶杯。
茶香扑鼻,午后日长影短。蝉声阵阵,廊下装冰的鼎丝丝腾着冷气。烈阳当空,池缸内莲花晒得愈发鲜艳,室内竹帘随风轻摆。
案上的公文,批注到一半,一句话半天才落笔,笔的主人三心二意,无法继续全神贯注对付公文。
在宝鸾来之前,崔玄晖聚精会神,别无他想。但她一来,他变得难以定神。
崔玄晖不自觉从公文中抬起头,目光游离身侧。宝鸾正饶有兴致的看闲书。
她穿着家常的鹅黄色半臂高腰襦裙,头发全梳起来,随意一个发髻挽在脑后,发间只一支白玉簪斜插。粉黛未施,连眉都没描,漫不经心的打扮,过于随性,和端庄不沾边。
却令人移不开眼。
宝鸾看书看得正有兴致,忽然被人打断,有些不高兴。她移开表哥伸过来放在书上的手,转过身继续看。表哥的手跟了过来。
腹诽表哥无聊,抬眸睨他,这才发现他脸颊微微微泛红,大概是被热出来的。
宝鸾贴心地掏出自己的帕子,贴着表哥额头抹了两下,发现根本没有汗珠。枉费她一番体贴心意。
表哥说:“小善,你忘记描眉了。”
宝鸾掏出随身的小镜一看,哎呀,果然没描眉。
从外面回来后梳洗完就睡下了,歇息完想着到表哥这来玩,就这么过来了。但再怎么样,也不该忘记描眉呀。多不好看。
“表哥你不早告诉我。”
表哥说:“我这不是说了吗?”
宝鸾:“我待了这么久你才说。”反正就是表哥不好,表哥得好好哄她才行。
表哥被冤枉不气也不恼,拉开宝鸾捂着眉毛的手,好声好气说:“我认错,替小善画眉可好?”
定亲男女之间,代劳描眉,没有比这更暧昧的事儿了。
崔玄晖深知自己此话有些轻浮,应该立马找话回补才是,若她不愿意,也可免去两人尴尬。
他知道自己立马解释掩盖过去,嘴里却抛不出多余的话。他怔怔看着宝鸾,等着她的回应。像是要证明什么,就像是想得到什么,他的眼神坚定而期盼。
像是在西域与人智斗,你来我往竟有几分惊心动魄。好在宝鸾没有让他多等,只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她点头抚掌,眼里亮星星:“多谢表哥。”
崔玄晖一颗心浮得更高,好似溺在水中不着边际,心跳声格外快。
取来螺子黛,握笔写出惊才绝艳文章的手,握住画笔却有些慌乱,忐忑迷茫,不知从何下手。
宝鸾察觉出他的窘境,贴心指导。先画这里再画那里,怎么画才好看,怎么收笔才自然。诸如这般,一一教给表哥。
一堆话说完,猛地惊觉,这些都是班哥素日里为她描眉的心得。
崔玄晖见宝鸾突然不说话了,以为她在苦恼学生太难教。扶她重新坐好,卷袖执笔,温言软语:“如果画的不好,你尽管罚我。这次画不好,下次一定会好些,你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宝鸾被逗笑:“放心吧,我大人有大量。画得不好。最多再也不让你画。表哥,你向来下笔如有神,画眉也不该差。若画的不好,那就是你不用心。”
微微仰着脸,崔玄晖站在她身前,修长的身形微微低下去,一点一点描她的眉,用画眉的笔,用他的眼,用他的心。
当年跟在他身后,抱着他衣袖哭着要和他玩耍的黏人小女郎,早已长成明眸善睐乌发雪肌的玉人。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不久的将来,她为他生儿育女。
他已为他们的儿女取好名字。枯燥无趣的公务之外,他一得闲暇就翻阅典故古籍。如今已选好三个好名字。
一对远山眉细细描绘,越发衬得眉下的一双眼睛明亮动人,好似秋波传情。
崔玄晖不由自主靠近,身体不受控制,神魂出窍一般。指尖轻抵宝鸾下巴抬起来,朝着那点红唇而去。
呼吸焦灼,只差分毫,便要触及那张小嘴。忽然胸前一阵冲击,被人推开,没站稳,往后退了好几步。
宝鸾一张脸红红的,水眸写满慌张,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两个人窘迫地对望了一会儿。崔玄晖主动打破沉默:“是表哥唐突了。”
说完借口往外去,没多久就走得不见影子了。
宝鸾抿着小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红红的,可心跳很平静。没有她想象中的如鼓如雷。
下次不要再推开表哥。她对自己说,只要表哥事先告知她亲嘴,或许她就不会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