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按着隐隐跳动的太阳穴,心情复杂。宝鸾一时不小心流露出不耐烦的眼神,他也没有追究。
神思飘忽,嘴里问:“你既不肯屈居人下,那让你做正妃如何?”
宝鸾从跳起来大声喊话的那刻起,就做好了喝毒药吊白绫的准备,本以为太上皇又要说什么气死人的话,结果峰回路转,他竟主动示好。
宝鸾蓄势待发的火力堵在半空,上不来下不去好不难受。怀疑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老中官见气氛有所缓和,便想卖宝鸾一个面子,提醒她快些应答。刚要动作,听见太上皇竟耐着性子再次出声重复。
“许你正妃之位,还不快谢恩。”
宝鸾刚刚平复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上来。晚了。她嘀咕。什么许不许的,她都没说过许班哥正夫之位呢。
又是赐死又是威胁的,打一巴掌给一个枣,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
“我不要。”她鼓着腮帮着说。
因为声音小了许多,不像刚才大声嚷嚷,太上皇耳背一时没听清楚,老中官贴心地回禀:“三公主说,她不要。”
“不要什么?”太上皇问了句毫无意义的话。
这回宝鸾自己把话喊清楚:“我不要正妃之位,不要侧妃之位,什么都不要!”
本来想说不稀罕,默默咽了回去,还是见好就收吧。
太上皇飘忽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将她从头到脚剐一遍,耐心全无。挥挥手,让她出去。
宝鸾脱离苦海,一刻都不想多待,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中官将班哥从屏风后请出来,太上皇一手覆在额间,闭目养神,手指动了动,立刻就有宫人将坐席放置莲台近侧。
班哥正襟危坐,太上皇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的距离。坐于莲花台咫尺之内,这是对继承人的亲近和示好,连圣人当年都没有的待遇。
既然选定了继承人,就没打算更改了。太上皇对班哥大体上还是满意的,这个孩子像他,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太上皇清楚自己不是个好人。
好人当不了皇帝,只看看他的儿子们便知道。好的都被折腾死了,剩下一个不好不坏的,当了皇帝十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愧对祖先。
太上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前些天不过是湖边吹了夜风,招至风寒侵体,一场小病,竟让人招架不住,反复发作,好一阵歹一阵,全靠金丹提神。
虽然御医小心避讳,但是他自己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油灯枯尽,大限将至,是每个帝王最深的恐惧。恐惧之下,做出匪夷所思之举的人不在少数。
太上皇自认清醒克制,没有做过太荒唐的事,临到头还在为祖宗基业费力操劳,值得得意一番。
等打磨完这最后的一程,李家江山后继有人,见了列祖列宗,他说话更有底气。
太上皇对班哥说:“你也听到了,她宁愿被赐死都不愿嫁你。这种不识好歹的人,硬留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以后不要再想了,这事就此作罢。”
手中拂尘一甩,老中官下去拟旨,拟的是赐婚圣旨。
太上皇道:“长公主讨她做儿媳,就让她做崔家妇去吧。”
班哥朝老中官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理智平和,语气淡然:“安郡王刚去世,姑姑便看中小善做儿媳,实在凑巧。”
童男童女订婚的事比比皆是,十几年不曾提过的事儿,突然大张旗鼓,说是心血来潮,傻子都不信。
太上皇笑道:“你姑姑野心太大,仗着朕的宠爱连太极宫都敢窥视。”
班哥面色未改,眼都懒得眨一下。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长公主若做磨刀石,份量不输圣人皇后。用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做垫脚石,太上皇对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帝王心术用到极致,所有人都是工具,从绝情绝义的冷血程度来看,他们确实是爷业孙继。
班哥在心里算,按太上皇的意愿,朝中又有一批臣子要倒霉。
处理得当,或许能赶在太上皇大行之日,送他们下去服侍太上皇,也算是他尽一点孝心了。
太上皇圣体如何,班哥一清二楚,或许太上皇也清楚他知道,毕竟钉子太多全藏起来太假,亮出一二,才是上上之策
如长公主那般琐事都要打听,落了下乘,最易招人反感。
班哥态度坦然不失恭敬,直言不讳:“难道皇阿翁不担心姑姑行事太过,丢了性命吗?”
太上皇道:“身上若长了脓疮,迟早要发出来。晚发作不如早发作,时机得当,还能捡回一条命。”
他紧接着说:“朕要你发誓,永远不得伤你姑姑性命。不管她做了什么,都留她一条性命。”
班哥对长公主无感。又或者说,他对除小善以外的人,都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讨厌也好,喜欢也罢,通通没有。
太上皇的要求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影响,他轻松应下。
太上皇得了满意的回答,紧接着提起圣人:“你阿耶和齐氏那边,该怎样就怎样吧。”
竟一句说情的话都没有,对儿子儿媳毫无所谓。
班哥没有闲心可怜他那未得关爱的父亲,自然不会多嘴,更不会假模假样展示宽容。
太上皇假寐,班哥顺势退出大殿,离了二重门,左右无外人,挥袖一招,一个小黄门凭空窜出来,恭敬行礼。
“殿下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