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闷了一会,宝鸾说:“以前你很会甜言蜜语,总是说好话哄我。”
班哥声音带着睡腔,好似游离梦中:“年少不懂事,现在得沉稳点了。”
宝鸾不甘放他独自睡去,伸长脖子用布满假疤痕的脸蹭蹭他,又往他耳边吹一口热气,眼睛看不到,上手一摸,如愿以偿摸到他的脸发烫。
“你脸红了。”她笑着,没多久忽然想到什么,问:“别人这样摸你,你也会脸红吗?”
他的气息有些不平,说:“没有人能这样亲密。”除了她。
他腾出一只手,摸黑抚到她脸上,她赌气似地扬起面孔,任由他抚摸她脸上每一寸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摸完她的脸,重新两手抱紧她,宝鸾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开口说话,自觉没意思,闭了眼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脸上传来湿濡的触碰。
她一下子清醒了,唇角慢慢翘起来,黑暗中捕捉气息。
就像树叶上一只蜗牛轻轻浅浅地爬过,丑陋斑驳的脉络一一被安抚,微湿的痕迹很快风干,灼热的温柔却永远留了下来。
这吻未触及她的唇,因此变得更加动人。
行军生活显然是艰难而辛酸的,越往西地势越高,空气稀薄天气变冷。
环境艰险,从前吃的苦都不配叫苦,现在的苦才算真正的苦,宝鸾自己都惊讶竟然能熬住。
她已经很久没穿过不打补丁的衣服没吃过新鲜美味的佳肴了,脸上的假疤痕早已脱落干净,但现在灰头土脸的也没个人样。
美人是需要娇养的,再天生丽质的美人,日日风餐露宿,也会变得黯然失色。
宝鸾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先前班哥让她留在石城镇,和现在这种贫瘠的军旅生活比起来,石城镇的日子称得上富贵安稳了。
班哥没有问,但她看得出来,他想问她是否后悔跟了来。
其实有什么好后悔的呢?
对于自己的选择,她从来不会后悔,十几年的宫廷生活教会她许许多多的道理,其中一个便是摒弃后悔这两字。人一悔,脚步不稳,路也就断掉了。莫后悔的习惯几乎是刻到她骨子里头的。
进攻吐蕃主城的前一夜,大军要翻过高高的雪山,是西伐路途中最艰难危险的一段路。
宝鸾一张小脸冻得惨白,可她笑得神采焕发,灵动的双眼写满对山那头风光景物以及大胜后的期待。
她随军的身份没有掩藏,本来说好是主将的远房表弟而不是帝国的公主,但这一说法没能瞒太久,很快被几位中高将领识破,所以干脆挑明身份。
起初是闹过一阵的,不知班哥用了什么法子,有异议的人很快噤声。大概是看她安分知趣没有对军务指手画脚,后来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
翻身越岭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班哥带宝鸾走的这条路,更是山势陡峭。大军分开走,队伍人数不一,走不同的路,以防被人埋伏包抄。
班哥是主将,他选的路自然是最没有埋伏风险的那条,正因如此,所以这条路几乎不能称为路。
悬崖高耸,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不能停不能歇,宝鸾气喘吁吁靠在班哥身上,苦中作乐般想,以后回了长安,论谈资她当属第一。光是这段冬夜翻雪山的经历,就足够她傲视众女郎了。
班哥低声问:“小善,累不累?”
宝鸾知道他想背自己,挤出一个笑,说:“我还能撑会,你留足力气等会路险了再背我。”
班哥挟着她往上提了提,专心看脚下的路。
宝鸾实在冻得难受,脚也酸得很,于是没过多久就趴到了班哥背上。她同他说,真好奇吐蕃皇宫是什么样。
“到时候让你好好瞧一瞧。”他背着她毫不费力,她本来就轻,如今更是轻如羽毛,他背着这片世间最珍贵的羽毛,脚步尤为小心谨慎。
身前身后都是将士,有人见主将背上带个人,有心想接过这副担子,被无情拒绝。
雪山的夜寒入骨髓,班哥背着他的公主意气风发,冷峻的脸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唯有在侧眸望一望她时眼里流淌出暖意。
他听见她笑着说:“听说吐蕃皇帝极尽奢侈,等攻进去了,我倒要比一比是否比永安宫更奢贵。记得他的皇座别让人动,我要上去坐一坐。”
班哥应好。
她安静了一会,又趴他耳边说话:“你说实话,刚才在山脚下,想过送走我吗?”
班哥诧异:“没有,你怎么会想这个?都到这了,我怎么可能送走你?”
这下轮到她惊讶了:“难道你不想为我好,送我去安全的地方?”
班哥试探问:“那你后悔吗?”
“不啊,我为什么要后悔?”宝鸾看他像看大傻瓜,“后悔自讨苦吃,还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他语气明显更高兴了,但还是压抑着问:“小善,你愿意和我死一块吗?”
宝鸾忍住了才没骂出声:“你说点喜庆话。”
班哥显然没有说喜庆话的意愿,他喋喋不休地说:“以前我就想着和你生死与共,后来觉得如果我死了你活着也是好的,再后来我又意识到,我死了就看不到你了,你肯定会忘记我,所以还是生死与共最好。”
宝鸾知他说的真心话,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人的不对劲,他对她的痴迷和他的疯魔一脉相承。
“小善,你怕我了?”他连忙箍紧她的腿,柔声道:“别跳,我不比悬崖峭壁更吓人。”
宝鸾没有想跳下去,她还指望这个人多背自己一会呢。连挣扎一下装装样子都不曾,她稳稳地贴在他背上,好奇问:“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他长睫微动,声音糅合了悲伤,痛苦,阴鸷,冷静以及平和的温柔,转头定目看她,眸深似海——
“我的蹀躞带上有一把利刃,它是专为你准备的,如果哪天你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先用它割破我的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