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时,第一批出城的人往城门外涌。
几十个身份迥异的人,拥着易容后的班哥。这些人,全都涉及昨晚的事。
从齐崇回长安城的那刻起,醉春楼的这场杀局已经悄悄布下。班哥人不在长安,却有的是人为他效命。
齐崇一死,布下此局的暗桩们势必暴露,不能再留在长安。班哥已为他们安排好后路。
“后会有期,各自珍重。”
“为殿下效命,死而后已。”
尘土飞扬,马踏热风,各奔东西。
醉春楼,老鸨的尖叫声惊醒一大片人。
齐邈之从睡梦中苏醒,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珠子,眼珠子的主人身体僵硬冰凉,脸上仍留着死前一刻的恐慌惊骇。
仔细一看,齐崇穿心而死,右臂碾为肉渣,胸前黑窟窿九个。
九个窟窿,齐崇在陇右,待了九天。
齐邈之垂眸一看,手中握着的,正好是捅穿齐崇的那把剑。
……
齐崇的死讯传来时,是公主府日落黄昏用晚饭的时辰。
消息由武威郡公特意登门告知,公主死了未婚夫,不管这件事是否悲伤,都得严肃对待。
齐崇的死,长安那边并未透露太多,只说是死了。
宝鸾听完武威郡公的话,半天没能回过神。
武威郡公不便久留,知趣告退:“打搅公主用膳,是臣的罪过,臣这就告退。”
宝鸾呆呆的,眼睛放空。侍女送郡公出去,回来的路上正好撞见石小侯爷。
石小侯爷为园子里秋天要种的树来问宝鸾,刚一迈进房中,迎面便是公主的质问:“他呢?他在哪!”
石小侯爷一看她那六神无主的样,就知道她嘴里的“他”是哪个他。除了六殿下,没有第二个他。
“殿下在前面的大书房,公主要臣传话让殿下过来一趟吗?”石小侯爷面上风轻云淡,余光凝过去,心里想,她这副样子,肯定是得知了齐崇的死讯。
果然,小公主支支吾吾问:“齐崇,齐崇死了,你知道这事吗?”
石小侯爷用尽他平生的浮夸:“谁死了!准驸马死了?怎么可能!准驸马怎么可能死,公主,您莫要拿这事开玩笑。”一拍脑袋,道:“要么还是向殿下问问吧,此事到底是真是假,殿下也许知道。”
宝鸾皱眉睃他:“此事是武威郡公亲口所述,岂会有假?”
石小侯爷:“那应该是真的。唉,齐大郎真是个没福气的,好好地,怎么死了?”
宝鸾愣愣出神,是啊,好端端地,怎么死了?
难道是被她咒死的?
一个死讯,打消用饭的胃口。满桌子美味佳肴,没动一口全都撤下去。
石小侯爷旁敲侧击问了几遍,是否要请殿下过来,宝鸾默声不语,往门口瞅了又瞅,最终还是没有开这个口。
她不开口,不代表人不来。
班哥自长安秘密归来后,一直待在府里,白天不在她面前晃,晚上却免不了见面。
他雷打不动宿在她房中的长榻,赶也赶不走。知道她不爱搭理他,也不强求什么沟通交流,喊几声“小善”,说几句亲香她的话,扭头就洗漱睡觉。
宝鸾讨厌死他这样,好似两个人像多年夫妻,平平淡淡如水一般,却自有一番别样亲昵。
平时讨厌惯了,今晚不知怎地,忽然有些盼他回来。
宝鸾在被窝里数数,等了半个时辰,总算等到班哥的脚步声。
她好不容易盼他一次,他竟然回来晚了。
宝鸾不知不觉翘高嘴,半阖的双眼,目光有些幽怨。等会他来问候,她定要重重哼他几声!
等啊等,咦,这人今晚怎么不到她床前来?
都洗漱完了,还不过来问几句吗?
灯烛一盏盏熄掉,侍女们一个个退下,绣百花争鸣的春景门帘那头,静悄无声。
哦,他已经睡下了。
宝鸾缩进绫被里,蜷缩一团,像冬眠的小动物。眼睛睁得大大的,鼻息一抽一抽的,拳头抵在腮下,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这颗金子般的心,也是有缺陷的。人无完人,这个时候,她的人性缺陷就表现得淋漓尽致。
为何盼班哥回房?因为她害怕呀!
说白了就是自私,像小孩子一样的自私。
不要你时,看一眼都嫌烦,需要你时,那你就得为她当牛做马了。现在当牛做马还不够,你还得猜准她的心思,在她需要的时候,送上关怀,送上一两句让她安心的宽慰。
比如说今晚,班哥就得宽慰她,最好是用坚定的语气,说她想听的话。
齐崇死了,虽然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他终归是死了,在她绞尽脑汁想要退婚的时候,他恰巧“退”得彻彻底底。
她悄悄咒了他好多次,拜月祈愿的时候,甚至玩笑似地向神佛许下心愿,希望有妖怪将齐崇抓走,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