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哥心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问宝鸾:“殿下,赵妃的娘家人里有和赵妃生得像的人吗?”
宝鸾回想曾在赵府见过的人,记忆太遥远,她又只去过一次,摇摇头道:“记不清了,外祖家的人不怎么和我往来。”
班哥惊讶,小公主颇得圣心,一应吃穿用度皆奢华无比,他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公主在宫中,赵家却不攀亲。
他忍不住问:“为何?”
宝鸾鲜少与人说起这些,今日班哥冒险同她前来探望母亲,她愿意同他亲昵:“因为我的阿娘是个疯子,因为我只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
她的声音轻细缥缈,透着苦涩的无奈,落入班哥耳中,分外悲伤。
班哥捧起宝鸾的手缓缓半跪下去,他以帝国最郑重的礼仪表达对她的赞美:“殿下的母亲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后妃,殿下不是皇子,却比皇子更要宝贵,在世人眼中,殿下就是王朝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他神情庄严,仿佛在说一件真理,眉眼认真,毫无阿谀奉承之态。
宝鸾心中一暖,一个随奴的关切安慰微不足道,可对于她而言,却弥足珍贵。
她以帝国公主应有的优雅姿态接受他的赞美。在他伏下脑袋又起身时,用袖角擦了擦他的唇,面容腼腆道:“你也不嫌脏。”
班哥道:“这是殿下对我的恩典。”
“好啦,以后不准你这样做,若让人瞧见,你会被人笑话。”
“那殿下会笑话我吗?”
“当然不会。”
“既然殿下不笑话我,别人又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是殿下的人,又不是他们的人。”
宝鸾噙笑,“你呀你。”
班哥紧随她身侧,大着胆子捏住她衣袖一角:“我什么?”
宝鸾逗趣:“你越来越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班哥一本正经:“那我可得盼着殿下日后成为一只厉害的老虎,这样我才有气势可借。”
宝鸾笑出声,脚步越发欢快,她心情好得很,思绪都畅快起来:“班哥,你长得这么像我娘,说不定你和赵家有什么渊源。”
班哥眉头微皱又舒开,顺着宝鸾的话往下说:“是吗?”
宝鸾自由地发挥她的异想天开:“也许你并不是无父无母,如果你的阿姆骗你呢?其实你有父母,只是你和你的父母走失了,她不忍心你伤心才骗你?试想想,贫苦出身的人家哪生得出你这样相貌天赋的孩子?”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有可能:“班哥,也许你真是赵家什么人,是我的亲戚。”
班哥心绪缭乱,嘴里却道:“殿下莫要打趣我,我怎么可能和殿下是亲戚?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
宝鸾不甘心放弃她的发现与猜测,她天真地希望世间每个人都有幸福的过往,若是从前没有,将来有也是好的。
反正举手之劳而已,问问总是好的。
她道:“班哥,我让人去赵家问问,看族里有没有走失的孩子。”
班哥没有拒绝,他垂眸不语,心里有了一番打算。
翌日,告假出宫的宫侍中,一道身姿矫健的背影悄然无声从人群中离去。
飞花巷东面的一座小宅,婢子小翠拎着竹篮准备去买菜,刚出堂屋,便听到有人敲门。
敲门声不疾不徐,也无人出声叫喊,不像是沿街贩货的卖货郎。
小翠悄悄从门缝里看出去,来人挺拔的身条在门外站定,年少英俊的面孔冷漠坚毅,正是她只见过一面的少主人。
小翠忙地将门打开,激动地偷瞥这个大半年都没出现过的少主人,谦卑唤道:“郎君,您回来了。”
郎君径直往里去,瞧都没瞧她一眼。
小翠跟上去,正要进屋,一直背对她的郎君忽地回头,冷冷一记眼刀,吓得她再也不敢往前半步。
“你去街上逛逛,半个时辰后再回来,记得将门闩好。”郎君年纪虽轻,吩咐起人来气势凛凛。
“是。”小翠慌手慌脚退下。
内屋,郁婆正在织布。
她的病情已有好转,不必终日缠绵病榻。她原就是个歇不下来的人,身体没有病垮前,便终日忙前忙后,班哥每月从宫里寄的银子多有富余,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做一个闲人。
每个月织一匹布,寻常价是五十文,因她熟知宫里的织锦样式,织出的布总能比旁人多些花样,故而能卖两倍的价格。
一个月挣一百文,郁婆很是满足,这是她替班哥攒的钱,钱虽少,但至少是她的一份心意。
郁婆手持织梭,脚踩地杆,一梭一梭细心织作,她哼着多年前梨园的旧曲,心绪飞回记忆中的朝阳殿,旧影中当年被人救下的宫女,感恩地仰望主位上高贵大方的赵妃。
郁婆眼中涌起无尽的伤感,一会觉得对不起赵妃,一会觉得对不起班哥。
她枉顾赵妃的意愿将班哥带回长安,她违背了她的誓言,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可她并非有意的,那时她真以为自己要病死了,若她死了,谁来照顾班哥?
想到这,郁婆又恼恨又庆幸,恼恨赵家无情无义一听她是昔日赵妃身边的宫人,连门都不肯让她进便将她赶跑,庆幸班哥有能耐,拖着她这个包袱还能在长安扎下根,不然他们早就饿死在长安街头。
郁婆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班哥早些从宫里出来。
等班哥对永安宫的好奇心消散,他们肯定能像从前那样过安稳日子。
郁婆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屋里多了个人,待她意识回笼,抬眸望见面前的少年,惊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