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地发着问,在滚滚烟尘中捂着口鼻咳嗽。纪长清一一看过去,这些人虽然年龄不一,但,没有一个年轻人,更有许多头发已经全白,想来他们的寿元大半已被赵凤台偷走,重返人世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抖开袖子将贺兰浑放下:“你去解决。”
贺兰浑很快掏出腰间的鱼符,在众人眼前一晃:“我是刑部官员,你们先前被五通诱骗入山,在幻象中被蒙蔽多时,眼下五通已死,山中十分危险,都随我尽快出山!”
轰隆隆,轰隆隆,山石泥土还在往下滚落,众人惊叫着四处躲避,贺兰浑一把抓过一个差点冲进乱石的人,目光在人丛中飞快一掠。
这些人突然遭逢巨变,没人引领肯定会出事。伸手指了几个神色还算镇定的人:“你们几个领头,与身边的人两手相挽,五个人一组,站在原地不要乱走!”
眼见那几人一个连一个抓在了一起,贺兰浑转脸看向纪长清:“袖子里装得下吗?”
纪长清点头:“能。”
“阿师,”青芙从远处箭也似的飞来,掏出赤金囊往下一抖,“我来!”
赤金囊袋口张开,灰头土脸的王俭从里面滚落下来,青芙双手一张,赤金囊变成巨大一张网,将剩下那些人全都装进去,随即又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小包袱。
轰轰!巨石还在不断头地往下滚落,阴隐山原本光秃秃的模样越露越多,纪长清抬眼望去,仙境已经消失殆尽,最远处隐隐能看见山口,不过那株白色的荼蘼花也不见了,看来那花那黄蝶,应当都是赵凤台灵力所化。
“阿师,”青芙挽住她的胳膊,满脸欢喜,“我进山后到处找你,谁知王俭那个笨蛋差点进了幻境,耽误了我好多时间!”
王俭脸上一红,惧怕中又夹着一些羞耻,嘟囔着分辩道:“我哪有。”
轰!最后一块巨石咆哮着滚下来,阴隐山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是座孤零零的石头山,初春的季节一根草叶也没有,想来风水都已被赵凤台耗尽。
尘灰弥漫中,纪长清抬眼看向山口的方向,周乾正踮着脚尖往里头张望,看见他们时高叫一声:“上师,解决了?”
解决了五通,但,她的疑问却还没有解决。
纪长清迈步向山口走去,青芙连忙跟上,叽叽喳喳说着分别后的事情,却又被贺兰浑挤在一边,他笑嘻嘻的:“行了,回头有空时你再说,眼下你阿师是我的。”
伸手握住纪长清的手:“等安置完这些人,我恐怕得回洛阳向皇后复命,道长,到时候跟我一起去吧?”
纪长清抬眼,对上他弯弯的眉眼,他又露出了那种紧张中透着窥探的神色,好像怕她跑掉似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等见过皇后,我跟你一道回玄真观,好不好?”
玄真观,师父,十多年前那隐蔽的空间,那本诡秘的书,那段消失的记忆。纪长清垂下眼帘,却又突然觉得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感觉迅速弥漫周身。
她从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害怕和紧张突然攫住了她,纪长清隐约觉得,她即将会失去一件极重要的东西,而她此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可又有直觉告诉她,是师父。
“道长,”贺兰浑握了握她的手,“好不好?”
纪长清突然甩开了他的手。
贺兰浑诧异着,见她一跃升在空中,灰色衣袖鼓荡如同风范,眨眼间已经消失在远处。
那方向,是长安。
贺兰浑飞跑着冲出山口,一跃跳上马背:“王十二,那些人交给你了!”
重重加上一鞭,飞快地向长安追去。
疾风吹乱了鬓发,纪长清越走越急,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沉,师父,这些年她相依为命,奉若神明的师父,世上万千人中唯一例外的师父。
灵力催到极点,喉头泛上腥甜的滋味,纪长清终于看见了玄真观的山门,门柱上包着粗麻布,不祥的惨白色。
第70章
纪长清停在门前, 久久没能迈出步子。
能闻到空气中有焚烧麻纸的气味,夹在安稳的檀香气味里,从小生活到大的玄真观, 此时竟成了她不敢进去的地方。
吱呀一声山门开了,李道姑在看见她的一刹那红肿着眼皮叫了声:“观主你总算回来了,老观主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 然而纪长清已经知道了,因为她道袍之外套着粗麻的白衣,那是服丧的打扮。
默默进门,沿着熟悉的路径向纪宋的房间走去, 只不过几步光景, 先看见偏殿中纸灰飞扬的火盆,几个师姐妹跪在殿中哭泣, 旁边停着一具冰冷的棺材。
师父的。
纪长清一言不发走进门,慢慢跪了下来。
入夜时。
山门突然被敲响, 李道姑急匆匆出去,对上贺兰浑风尘仆仆的脸:“道长呢?”
李道姑忍不住默念了一声三清保佑:“在灵堂跪着呢。”
贺兰浑丢下马鞭往里跑,听见李道姑急急的叮嘱声:“观主回来以后一声都没哭过, 就只是跪在那里不说话, 大半天了水米也不曾沾牙……”
贺兰浑很快闯进了灵堂, 纪长清闭目跪在灵前, 脸色依旧是平素的淡漠, 但他如今这样熟悉她,看一眼她发白的嘴唇, 便知道她此时此刻承受的痛楚。
贺兰浑默默在她身边跪下, 她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似乎根本不曾察觉他来了, 贺兰浑想了想,抬头问李道姑:“能不能讨口水喝?”
热水很快端来,贺兰浑抿了一口,皱起了眉毛:“这水……”
伸手送到纪长清嘴边:“味儿有点怪,道长尝尝是怎么回事?”
半晌,见她凤目微开,瞥他一眼,随即又合上了。
她看出来他是变着法儿哄她喝水,可她这态度,似乎还有商量。贺兰浑连忙又将杯子倾斜一点,让杯子里的水漫出来沾湿她的嘴唇:“你尝尝,似乎跟我上次来时喝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