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闻言都止了声,扭头互相瞧了眼。
银朱起身去关门窗,窃蓝则凑过去,肃穆着脸色,小声在元曦耳边道:“郡主,九公主她……她薨了。”
“什么?!”元曦惊得双目圆瞪。
鸩毒乃世间奇毒之首,自古以来就没有解药,凡中此毒者无其他退路,只有等死。这回她也是侥幸,遇上那条那浮萝鱼,方才逃脱天生。适才听说汝宁也中招的时候,她也隐约料到不祥,然真正听说的时候,还是被深深震撼到。
明明昏迷前还活蹦乱跳地跟你斗嘴的人,不过是睡了一觉,就彻底天人永隔了。
哪怕那人是汝宁,元曦一时间也难接受。
仔细一想,事情也更加奇怪了。
宴会那晚,她和汝宁统共就只有那么一次交集。且那仅一回的交集之中,她也没和汝宁吃过同样的东西,怎么就同时中-毒了?若是整个亭子都有问题,那为何亭子里的其他人都还好好的?
无数疑云交织成繁密的网,隐约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可元曦就是找不到那根关键的线头。
“景阳宫可有什么动静?”她又问。
窃蓝点头如捣蒜,“有!有!动静可大了!”
见元曦嘴唇有些发干起皮,她忙去拎案头的铜铫子,边给她倒温水边说,“那晚上九公主回来后不久,就吐血昏迷了,状况跟您一个样儿。
“皇后娘娘听说之后,也顾不上什么禁足不禁足的,直接就从景阳宫里头跑出来,身上的寝衣都来不及换。上棠梨宫瞧了眼,又是摔东西,又是打人的,闹出好大阵仗,还连夜打发人去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为何是宁国公府?”元曦两道细眉缓缓往中间挤。
“奴婢也纳闷呢。”窃蓝将盛了温水的瓷杯递到元曦手中,“九公主都成这样了,她不去太医院,也不上御前请旨拿人,而是直接去了宁国公府,这是想干嘛?”
“奴婢倒是听说了一耳朵。”
银朱关完所有门窗,提着裙子小跑而来,坐在脚踏上,压声同她们说,“那晚上宁国公府的几个嬷嬷里头,有奴婢的老乡。奴婢使了点银子,跟她打听了,她说她也不知皇后娘娘心里究竟想什么,只知道皇后娘娘查看过九公主的情况后,便破口大骂起了章家大姑娘。派人上那宁国公府,就是特特去抓她的。
“他们过去的时候,云中王殿下和鹿大人都已经在那儿了,三拨人把国公府翻了个底朝天儿,愣是没瞧见章大姑娘的影子,他们就只能把三姑娘给带走了。直到昨晚,他们才从出城的泔水车上把人给逮到了,现就押在慎刑司秘密拷问呢。
“昨儿殿下也收到消息来着,但郡主您这边状况实在不妙,忙起来就给耽搁了,这才让他们抢了先机。打发锦衣卫上门要人,他们都不肯放,不然这会子应当早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章明樱嘛……”元曦低声喃喃着,接过窃蓝的瓷杯,没喝,只若有所思地捧在掌心。
同她料想的一样,这事兜兜转转,果然还是跟章家有关,只怕汝宁也是被她牵连了。
只是章明樱究竟是如何给她下的毒,怎的最后叫汝宁也中了招?况且鸩毒的方子早已失传多年,她一个深闺女子,又是如何拿到这么个致命的方子?这其中是否又和章皇后有关,否则她怎会第一个就想到去宁国公府?
一大箩筐的疑问搅得元曦心神不宁,总感觉还有什么污糟事在等着她。
她搭在瓷杯上的手都收紧了。
杯中的温水随她动作轻轻摇晃,荡起粗细不一的水纹,倒映出她眉心浅浅挤出的三道折痕,衬着那张大病初愈的娇颜,颇有种西子捧心的娇脆美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为她抚平一切烦忧。
窃蓝和银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拿手肘互相推搡着对方,嘴里还囔囔着:“你说。”
元曦心头那个不祥的预感随之扩大,却还是微笑着,语气尽量平和地问:“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跟我还扭捏什么?”
两个丫头咬着唇犹豫,末了还是窃蓝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凑上前,小声说:“郡主,那日奴婢俩在您病床前伺候,听见殿下和云公子的对话,殿下好像……呃,好像也中了那毒。”
哗啦——
元曦正准备喝水,手才抬起来便叫这话激得猛烈一晃,在锦被上倾洒出大片水花。
*
中了这么凶狠的毒,元曦身上到底亏损不少,人也变得格外嗜睡。
午间在琉璃榻上浅睡了会儿,起来用过药,吃了点小米粥作晚膳,她便又倚着高枕昏睡过去。
卫旸披星戴月从外头回来,就看见她倒在琉璃榻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一只手还无力地从榻边垂下,底下还落着一卷书,被夜风翻得“沙沙”响。
卫旸当即白了脸色,大喝一声:“元元!”
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狂奔过去。
山水云母屏风被他撞倒,在金砖地上磕出裂痕,他也顾不上搭理,只手忙脚乱地将榻上的人拥入怀中,伸手去探她鼻息,指尖颤抖得宛如风烛残年。
元曦被他的动静惊醒,紧了紧眼皮,在他怀中茫然睁开眼,“殿下?”
大眼睛澄澈如水,映出他满脸仓皇。
原是虚惊一场。
卫旸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倏地松垮下来,如玉山倾倒。
若是从前,他少不得要拎着她上上下下好一顿数落,质问她作何装神弄鬼,吓他一大跳。然眼下,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想抱紧她,将耳朵贴在她胸前,听着她衣裳底下稳稳跳动的心脏,他才能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嘴里反复念着的,也只有那句:“太好了……”
语气卑微又低沉,哪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孤高凌人。
元曦不免动容,然他这动作也着实尴尬。夏日衣裳轻薄,他每一次鼻息都喷洒得玉山绵麻不已,只要稍稍一转头,嘴唇就……元曦脚趾都不由蜷起,绯云直从那玉白的耳朵尖儿一路烧到领口。
榻边明明就摆着一盆冰山,她还是出了一身香汗,推了推他的肩,嚅嗫道:“我口渴!”
卫旸一心想着她身上的毒,倒是没留意她语气间的不对劲,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被中,便坐在榻边,去拎案头的茶壶欲给她倒水。
可他手才伸出去,元曦就飞快抓住他的左手,将宽袖向上一捋,可怖的乌黑经络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得倒吸一口气,本就不剩多少血色的唇瓣越发惨白,瞪着他道:“这么大的事,你还要瞒我多久?!”眼底跟着蓄满泪花,啪嗒,落了一滴在卫旸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