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以为他又要茶, 忙拎着铜铫子颠颠过去。然她手还没抬起来, 后脑勺便忽然被一只大手掌握住,用力一揽。元曦毫无防备地,往前踉跄了两步,正撞上他的唇。
淡淡茶香混杂着浓重蒜味,味道说不出来的古怪,同唇间柔软一道倾覆而下,瞬间席卷她的唇舌。
连元曦这个不惧怕蒜味的人,也被呛了个倒仰,热泪直冲眼眶。她跺着脚,扑腾着小手拼命推他,却如蚍蜉撼树一般,根本无济于事。
掌在她后脑勺上的大手稍稍一用力,她便又被拉近几分,浓睫几乎扫到他的脸颊。
仲夏之夜的风燥热而喧嚣,却还是抵不过屋里的融融春色。
元曦最后呼吸到新鲜空气,都快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之前唇瓣上的牙印还没完全消下去,这回又加重不少。
她抱着镜子照了半天,恨得后槽牙直痒痒。
卫旸却是一副吃饱喝足的慵懒模样,侧倚着门框,拿巾帕闲闲地擦嘴。依旧是白衣胜雪,濯濯如春日柳,仿佛适才吐得昏天黑地的人并不是他。
不知为何,元曦竟生出一种被“采阴补阳”的错觉,心里越发气恼,“啪”地一声将铜镜放回桌上。镜子左摇右晃,险些从桌上坠地,摔个粉碎。
卫旸忍不住哂笑:“做错事就得挨罚,真较起真来,我方才下手还轻了呢。”
元曦白眼翻上天,“那我是不是还要三跪九叩,感谢殿下不杀之恩?”
她说这话,原是在阴阳怪气反讽,谁知卫旸竟就坡下驴,顺势道:“三跪九叩倒不至于,今夜将你的床让给我就成。”
边说,还边不客气地直往居卧里去。
“不行!”元曦忙不迭跑上前,展开双臂拦在他面前,“你睡这儿,我睡哪儿?”
卫旸挑了下眉,还真替她考虑了会儿,俯身同她视线齐平,好整以暇地研究她的眼,戏谑道:“不然……我分你半张床榻?”
元曦:“……”
卫旸说完,还真朝她伸出了邀请的手。
元曦毫不客气挥手拍开,怒瞪他一眼,从衣橱了抱出一床新被褥,要去隔壁屋子睡。嘴里骂骂咧咧,活像一只受气的小奶猫。
卫旸由不得屈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轻笑,抱臂看着她打开衣橱,又看着她将一摞比她还高的被褥“吭哧”抱起,摇摇晃晃往大门方向去。
眼见她马上就要将门推开,他才不紧不慢地张口:“我身上高热还没退,你走了,我若是夜里又犯病,没人照顾,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他还需要人照顾?
过去顶着满身还在淌血的刀伤,都能继续在尸山血海中搏杀的人,何时变得这般脆弱了?
元曦暗自腹诽,道:“我寻两个宫人在明间替殿下守着,殿下若有事便直接唤她们,如何?”
卫旸捺了下嘴角,“我不喜欢与陌生女子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还有脸挑人家?人家说不定还不愿意伺候你这么个祖宗呢!还有力气挑挑拣拣,哪里至于病得必须要人照顾了?
元曦冷哼,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又道:“那我给殿下寻两个认识的?太后身边的露种和云栽,殿下觉着如何?”
“不如何。”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卫旸便拒绝了。
声音淡漠得似掺杂了数九寒天里的冰屑,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元曦也抱着被子看他。
怒火在腔膛里灼烧,寂静暗夜中,她似听见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弦被火熔断,噼里啪啦,炸得她要怒发冲冠。
卫旸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见她半天不说话,索性直截了当道:“方才你所行之事,我只罚了你一半,余下的,你便靠帮我守夜偿还吧。若是守得好,自然有赏,若是守得不好……”
他幽幽提了下唇角,睇去一个“你看着办”的眼神,便转身往里屋去。
徒留元曦一人在外跺脚大骂。
*
盛夏的夜晚,便是入了夜,蝉鸣依旧聒噪,山里头就更是厉害。
卫旸躺在软榻上,睁眼对着冰纨帐顶的海棠纹发呆。小姑娘虽只在这屋里住过一夜,可到处都是她的气息,清甜醇香,像羽毛,捕捉不到,却又无处不在。
卫旸闭眼揉着眉骨,无奈一叹。
明明高热未退,脑瓜仁疼得跟千刀万剐一般,他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真不该执意要留宿在她屋子里啊……
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卫旸自嘲一笑,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去外间看情况。
月光皎洁,投落一地霜白。元曦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就着那片月色,睡得正当酣甜。人小小地缩成一团,鸦羽般的长睫搭阂着,叫月色挑染出几丝银白,小扇子一般细细轻颤。
方才虽拿了好几层被褥,可真睡着的时候,锦被又都被她踹到角落,揉得皱皱巴巴,根本没打算盖。
卫旸努力忍着,还是禁不住胸膛微微发震。
小姑娘虽是苦出身,人却养得格外娇,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的,当真是一点苦头都吃不得。原现在铜雀台,刚五月份就嚷着让人往屋里搬冰鉴,少一樽都会彻夜难眠。
北苑不及宫里头奢华,太后上了年纪,又甚少用冰,是以整个北苑都寻不到一樽冰鉴。热了,就只能将窗户打开,靠外间的夜风带来些许清凉。
方才卫旸回去睡觉前,特特把窗户都打开了,就怕她夜里热得睡不踏实。然眼下,四下的门窗全都关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漏不进来。
估摸着,是小姑娘还记着他身上的高烧,才重新关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