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夹在中间,颇为尴尬,虽说两边都在吹捧她,然这样被拎出来评头论足,也实在叫人心中不适。
她绞着帕子斟酌言辞,琢磨该怎么把这桩乌龙给打发回去,那厢连瑾就先开了口:“只是这些俗物,自然不配给曦和郡主相提并论。”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藏青布料的小包,万分珍重地放在掌心,呈托而上。
连瑾在九州也算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好东西也是见了无数,能叫他如此宝贝的,怕是比几大箱金银珠宝还稀有珍贵。
大家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探看。
藏青布料“唰”地揭开,没有夜明珠的闪亮,也没有金银的贵气,就只有一堆红黄相间的粉末,在阳光下轻闪。
风一吹,众人鼻子都禁不住发痒,直想打喷嚏。
埋怨声此起彼伏,别说东宫,就连先前对连瑾赞许有加的北苑宫人,眼下都忍不住抱怨,“什么东西这么呛人,莫不是拿着什么至毒之药,想坑害我们?”
有那见多识广的,很快便认出来,“这该不会是辣椒末子吧?”
“辣椒末子?那不是做菜的玩意儿,也能拿来当聘礼?瞧不起谁呢?”
……
质疑声越发喧嚣,甚至都有人牵扯到两国矛盾上,直斥南缙这是在故意折辱人,压根没把他们北颐放在眼里。再吵下去,怕是都要打起来。
连瑾却丝毫不为周遭的吵闹声所扰,只昂着头,挺着胸,坦然直视前方。
太后笑了笑,一改先前坐山观虎斗的姿态,终于肯开尊口,称赞道:“王爷有心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旁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瞧了瞧太后,又使劲盯着那堆辣椒末子,想知道这“心”到底有在哪儿。
元曦却是知晓的。
辣椒并非九州所产之物,若不是近年海运兴旺,大家伙只怕现在都还不知这物什究竟是什么。便是如今的北颐,大多也是以食茱萸入餐,甚少有人家能吃得起辣椒。
南缙的情况则更为复杂。
因着那边气候偏阴湿,一到阴天下雨,腿脚膝盖就疼痛不已,大家便养成了食辣驱寒的习惯。辣椒也因此成了不可或缺、却又极其难以入手的稀罕物。少了绫罗绸缎,尚且可以用粗布麻衣替代,可没了辣椒,大家就只能继续饱尝阴天下雨的折磨,南缙的将士们也就没法再驰骋疆场,保家卫国。
连瑾将这东西作为聘礼,是想告诉她,自己之于他,便如同辣椒之于南缙一般,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看似憨傻蠢钝、不可理喻,却也不失为一种少年人才有的纯粹直白,不参任何杂质。
元曦不禁莞尔。
她这一笑,不过是感慨连瑾的赤子之心,但落在卫旸眼中,便成了另外一种含义。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翻涌上来,冲撞得心脉剧痛,宛如万箭穿心,卫旸不自觉便捏紧了拳。骨节“咯咯”摩擦,百里之外似都能听见。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要暴怒的前兆,都乖觉地闭上嘴,低头当鹌鹑。
那厢太后瞧见了,却是一副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似笑非笑道:“看来有人很是不服气啊……那这样好了,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们北颐虽重礼崇文,但也从不排斥以武论英雄。
“而今郡主也到了适婚之龄,哀家也有意张罗一场花宴,为郡主择选郡马爷。如此,不如干脆来个比武招亲。文试武试皆有,唯有能在这两场比试之中都能拔得头筹的人,方才成为娶郡主的良人佳婿。
“届时不只是王爷你,全北颐的英雄豪杰都会前来。王爷若当真有诚意迎娶郡主,不如也来报名,同大家争上一争,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怔。
不仅元曦呆住了,连底下的人都吃惊不已。太子对郡主是什么心思,即便没有挑明,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原以为太后怎么着,都会偏向自己的亲孙子,谁知竟是直接来了这么一出?
卫旸和连瑾,九州双璧,究竟孰更胜一筹?
他二人有多少年没正面交锋过,九州各国便争论了多少年。原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他二人的对决,熟料,这梦想竟也有实现的一天。
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比武招亲……
于他们二人的身份而言,多少有些跌份儿。
连瑾却浑不在意,还生怕她反悔似的,一口便答应下来,余光溜了眼身侧之人,又道:“倘若太后能保证最后结果公正无私,便是让连瑾上刀山下火海,连瑾也不皱一下眉头。”
太后知晓他的顾虑,也觑了眼卫旸,笑着道:“哀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王爷能赢下比试,哀家就给你做这个主。谁敢违抗,哀家便处置谁,绝不姑息!”
连瑾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太子的意思呢?”太后终于腾出空来,询问卫旸。
办一场比武招亲不难,哄连瑾来参加也算不得什么难事,麻烦的还是这位。
卫旸是什么人?真真正正长在天山之巅的高岭之花,二十一年来就没为任何人下过凡,一向也只有他挑选别人的命,何曾被人家挑拣过?让他屈尊降贵,沦为市集上的萝卜青菜,同一群凡夫俗子竞争,他怕是宁愿死,也不会同意。
大家才被勾起的好奇心,就这么萎靡下去。
可那夺高岭之花,今儿却似从天山之巅移栽到了人世间一般,居然当真抬头,径直回视着太后的眼,毫不犹豫地道:“可。”
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众人皆瞠目结舌,嘴巴圆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卫旸却还从容不迫,全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甚至还额外提了一个要求:“倘若孤赢了云中王,可否讨一个彩头?”
连瑾扬了下眉梢,没说话。
卫旸回头,朝他的手抬抬下巴,“还请王爷把这聘礼给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