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会子,该进猎场围猎的人应当都已经进去了,章皇后也该退回自己寝宫休息,不会有人再搭理她,她这才领着窃蓝和银朱出门。
这么好的天,即便不围猎,牵一匹马在草场随意走走,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熟料那弼马的内侍生了一双势利眼,见这次春猎太子不在,恒王一人独大,他对元曦也没什么好脸色,不等元曦开口,就直接拒绝道:“实在抱歉,郡主来得迟,棚子里已经没有富裕的马匹了。”
“骗谁呢?”银朱气不打气出来,指着马棚道,“那一排吃草的不都是?”
“那些都是汝宁公主的马,没有她的准许,奴才可不敢随意乱牵出来。这万一出个什么差错,公主是怪罪奴才呢,还是怪罪郡主呢?”
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一口一个敬称,瞧着甚是恭敬,却是把“公主”、“郡主”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元曦冷笑,这便是皇宫,高低贵贱分得一清二楚。即便她被建德帝封为郡主,还有太后做依靠,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朝堂上没有牢靠的根基,她照样低人一等。
所以她才这般讨厌皇宫。
银朱气歪了嘴,都快上前跟人厮打起来。
元曦正要上前拦人,身后却先传来一道矜骄的声音:“郡主倘若当真想要骑马,也不是不行。”
这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口吻,元曦心里不由趔趄,回头果然瞧见一位着胡服,登羊皮小靴的姑娘。每走一步,靴上的银铃便震响一次。一对上元曦的视线,她白细的下巴便高高扬起,眼里满是得色。
不是汝宁,又是谁呢?
所以躲了大半天,还是没能躲过去啊……
元曦无奈地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整理好心绪,牵起一个纯良无害的笑,想打个哈哈赶紧从这里脱身,面前却又悠悠踱来一道颀长身影。
来人一袭玄色劲衣,革带束出劲瘦的腰身,如墨长发随意扎成马尾,在风中肆意摇荡。负手挺胸立在太阳下,衬着身后的猎猎旌旗,和衣上的饕餮金丝纹跳跃的碎光,颇有一种“酒旗风暖少年狂”的恣意模样。
不待元曦开口,他便看着她,先含笑道了句:“郡主。”
那熟稔的语调,仿佛他们不是萍水相逢,而是相识已久。
正是南缙那位云中王,连瑾。
元曦双手在袖底暗暗攥紧,心里说不出的微妙。
昨夜听说汝宁当众向连瑾求亲,她心里原是沉着一股忧虑的,害怕他们真要联手。直到听说连瑾并未应下亲事,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看眼下这情况,她这口气似乎松得还有些早。
那厢汝宁见连瑾过来,也颇为欢喜,掐着声儿缠着他撒了会儿娇,越发理直气壮地看向元曦,悠着声儿问:“想骑马是吗?求本公主啊?说起来,你自从被贬为郡主之后,还没来给本公主请过安呢,也忒不想话。正好,今儿咱们就一并把这笔账清算了吧。
她边说边拿马鞭指了下跟前那片草地,扯唇冷哼,“给本公主磕个头,道个歉,本公主就勉为其难,把马借给你骑。”
她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不光马棚里的人听见了,原本嘈杂的草场也安静下来。异样的目光密密麻麻交织而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几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窃蓝和银朱齐齐变了脸色,咬着牙,敢怒不敢言。
元曦却是半点不见恼,抬手绕了下耳畔的碎发,眉眼弯弯道:“依照公主的意思,我可是也要给驸马爷磕个头?”
此言一出,闻者皆怔,待醒神又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
好狠!哪壶不开提哪壶!
昨夜宴席上,汝宁被拒绝得有多尴尬,大家都看在眼里,小心回避着。别说不敢提这“驸马”二字,便是今早给汝宁牵马的时候,他们心里都直打鼓,唯恐触了这位祖宗脆弱的琉璃心,惹祸上身。
这位倒好,不仅提了,还直往人肺管子上捅,当真……
整个草场都安静下来,别说人不敢妄动,就连草叶子都不敢随意乱摇一下。
连瑾也微微拧了眉。
汝宁翕动着唇,脸上时青时白,像开了染坊。
周遭明明没什么变化,她却觉所有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嘲讽有之,看戏有之,依稀似还有连瑾的一份。搅得她恨不能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可是凭什么?
她可是公主,北颐唯一的公主,叫心爱之人拒绝也就罢了,眼下竟还要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羞辱,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滔天怒火直攻心门,当下她也忍无可忍,“啪”地抖开手里的马鞭,上前两步高喊:“小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打烂你的嘴!”
话音未落,鞭子便“唰”地朝元曦挥打而去。
元曦的身手,对付高手是有些难,可躲开她这一鞭却不费吹灰之力。
然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一鞭子是没抽到元曦身上,却结结实实打在了马棚内一匹正埋首吃草料的壮年成马脑门上。
马儿受惊,登时扬蹄嘶鸣,越过马厩直朝她们二人冲来。
汝宁吓得当场跌坐在地,腿颤身摇,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躲开。
元曦倒是知道要躲,奈何她今日实在点背,居然叫汝宁绊了一脚,也跟着摔倒在地。
眼见马蹄子马上就要踩下来,尖叫响成一片。
一直波澜不惊的连瑾,心头也毫无征兆地被扯了一下,不待人喊,他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上去。
汝宁心头狂喜,顾不上哭,忙把自己的手伸出去。
可他却径直越过她,直朝她身后的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