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坤宁宫,元曦拒绝了和亲,章皇后果然没再手软,第二天就把事情全抖了出去。这段时日,外间本就因她假冒皇嗣之事争吵不休,眼下听说是卫旸主使的,就更是物议沸腾。
不仅内阁叫嚣着要弹劾太子,连那位完颜二王子,也气得直骂,说他们北颐欺人太甚,竟敢拿假公主蒙混,嚷嚷着要回大渝搬救兵,挥师南下,将帝京一锅端了。
弹劾的奏疏如雪花般飞进宫门,堆了一小摞山,都把建德帝从佛堂逼了出来,亲自主持大局。
元曦在铜雀台都听说了一耳朵,朝堂上指不定已经闹成什么样。
“皇后娘娘和恒王殿下逼得实在紧,这几日,启安殿的灯火就没歇过,殿下也瘦了一圈,公主要不要去看看?”
妆台前,银朱拿着篦子,一行帮元曦通发,一行枯着眉头劝说。
元曦睇了眼窗外,却是叹了口气,道:“算了吧。”
这个时候,卫旸怕是也没功夫搭理她。与其浪费时间看来看去,倒不如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到底该怎么度过眼下的难关?
她不是温室里的娇花,一丁点儿风雨也受不得,全指着别人来帮忙。
那晚她说的主意,乃是现今最好的破局之法。她虽不知卫旸为何不肯应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就要放弃。
难道卫旸不准她走,她就当真走不了了?
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元曦吩咐道:“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片刻又补了一句:“小心些,别让殿下知道。”
第9章 酒楼
未初时分,一辆青帷马车低调从宫门驶出。
而此刻天上,一只信鸽正逆向飞入皇城,“咕”地一声,稳稳落在东宫的窗棂上。
贺延年上前解开鸽爪上系着的细竹筒,迈着鹤步飞快回到书房,躬身将信笺呈上。
书房里坐满了人,全是东宫的幕僚,各个神色凝肃,如临大敌般。
“眼下元姑娘之事还没个着落,那位云中王又过来凑什么热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提前进京,还带着那么多人,他想干嘛?”
“哼,这还用问?刚进京,他就跟恒王接上头,你说他想干嘛?要我说,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先下手为强。管他图谋什么,咱们用这‘无诏入京’之罪,先把人给扣下。他日后便是想生事,也没这气力。”
“欸,不成不成,人到底是南缙的使臣,为庆贺陛下的千秋而来,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咱们就把他给拿住,只怕会生出更多枝节,反倒中了他们的下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齐刷刷看向卫旸,想请他拿个主意。
而一向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这会子却负手站在窗前,眺望天边一朵云,盘弄手里的奇楠珠子,一声不吭。脸上无甚气色,襟口隐有乌黑经络浮现,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是怎么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鹿游原,倒是“嗤”地笑了下。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除了铜雀台里的那位,还有谁,能叫堂堂太子殿下神思恍惚成这样?
云雾敛让他好好吃药静修,这段时日不可再大动情绪。他倒好,整晚不睡觉,跑去给别人吹箫。厉害的哟,怎的没直接毒-发,把他给疼死?
想起那日,手下的番子回北镇抚司求援,说要去包围宁国公府。他原是不打算亲自出马的,若不是这厮之前一直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在他不在京的时候,帮忙照看那丫头,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但现在他也的确庆幸,自己没犯那次懒,否则眼下,这厮就该打发他去大同监矿了。
捏着曳撒的一道竖褶掸了掸,鹿游原从帽椅上站起,“还是我亲自领人跑一趟吧。就拿缉匪的名头闹上一闹,抓几个无关紧要的杀鸡儆猴,权当是给某人提个醒儿。帝京不是他们南缙,由不得他胡来。”
这主意不错,既敲打了人家,也没真正撕破脸。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卫旸却拧了眉,迟迟没有应声。
倒也不是说这法子不好,只是他眼皮一直跳,心头也没来由地慌乱,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沉吟良久,他收起手里的奇楠珠子,决定道:“孤同你一块过去。”
*
凌霄楼坐落在帝京最繁华的南御河街,面朝皇城,背靠颐江,乃帝京七十二楼中的翘楚,颇有当年樊楼的风采。
因着绝妙的临江景致,无论暮春烟雨,还是冬日飘雪,楼里都不乏玲珑意趣,故而深受文人雅士追捧。才建成一年,美名就已远播关外。一日的流水,足可抵寻常人家几月的开销。
然却鲜有人知,这座酒楼,其实是元曦与好友叶轻筠共同经营的产业。
连卫旸也不知道。
马车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停稳,元曦戴着帷帽低调下来,由小厮引着,去往酒楼顶层的浮白小筑。
叶轻筠早已煮好茶,坐在窗边等候,瞧见她来,高高举起手招呼:“快来快来,上好的蒙顶甘露,蜀中刚送过来的,还新鲜着呢,便宜你了。”
元曦挺鼻嗅了嗅,撇嘴冷哼,“这是哪里的蒙山产的茶啊,什刹海的吗?”
“嗐!管他哪儿的蒙山呢,好吃不就结了?”叶轻筠笑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只要元大小姐说好,那就是好茶,我保准能让它在帝京盛行起来!”
“哼,就你嘴甜!”元曦斜她一眼,心情倒是明朗不少。
她知道,叶轻筠是在哄她开心。
自打身份败露后,她就甚少再开怀过。人言可畏,她又不是钢铁打造的人,偶尔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想找人开解,奈何这秘辛实在太大,她有苦无处说,有冤无处伸,只能憋在肚子里。
叶轻筠是唯一一个能帮她保守秘密,且不会因她身份转变,而鄙夷疏远她的人。
那段时日,若不是叶轻筠同她写信,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她没准等不到卫旸回来,就先郁卒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