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最怕他露出这样失望的目光。
她知道,他在无声斥责她。
尽管她此刻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却依然逾越不了内心那道分明的界限。
沁兰原本吓了一跳,但看到师父看向沈玥那微愠的目光,壮起胆子朝着师父行了个礼,语气柔柔道:“师父,沈玥她无视门规,竟然想偷偷将剑带出去,徒儿正准备按门规销毁,不曾想她竟然亲自护了上来……”
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丝委屈的意味,好像此刻不是她伤了沈玥,而是沈玥上赶着被她伤害一样。
听到这,旁边的小师弟动了动,沈玥用余光看了一眼,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并赶在他说话前发声。
“师——”
“父”字还没有说出口沈玥便顿住了,她已经不是他的弟子,没有权利用这个称谓。
她暗自咬了下嘴唇,舌尖有隐隐的血腥味道传来,努力让自己多一分被赶出来的有恃无恐,只是躲闪的目光不断出卖着她内心的惶恐和懦弱。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唆小师弟帮我带霜仞出来,霜仞陪伴弟子多年,弟子怕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依靠,这才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违反门规,将霜仞剑带出来,事已至此,任何责罚,弟子都愿意承受。”
她面容冷清,唇边渗血,却仍然不顾背上难忍的疼痛,撩开白色的裙摆,直直跪了下来,对着面前的人拜了又拜。
听完这,长凌还没有发话,他身后的宿雪倒是忍不住了,她眼里泛着晶莹的光,冲在沈玥的身边,一边准备扶起她一边小声道,“师姐……宿雪已无大碍,你就给师父认个错吧,其他什么惩罚,也好过被赶出去啊。”
沈玥对宿雪的话无动于衷,依然直直地跪着。
而面前的长凌依然一副清冷如昔,无欲无情。
只见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已经不是长仙门的弟子,还能承受什么处罚?她已经被废了全身的修为,此刻和凡人无异,这已是长仙门最重的刑罚了,此刻还能一剑杀了她不成?
半晌之后,他终于动了动嘴唇,“你天资聪颖,却误入歧途,长仙门容不下你,天地宽广,你便好自为之,自寻归处吧。”
说完,又转身看着沁兰道,“按照门规,销毁法器。”
说完,一拂袖,转身走回了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宿雪看到师父离开,也不敢多留,最后又看了沈玥一眼,眼里似有深深的不舍,但最终还是跟在了长凌身后,走了。
一道白光斩下,沁兰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顷刻间,一道凄厉的声音响彻山门,沈玥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涌,紧接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苍茫的雪地上,像盛开一朵妖艳又诡异的花。
刚刚那声哀怨凄厉的声音,是她淬炼已久的剑意。
此刻,剑意已毁,剑灵已亡,她和长仙门,彻底了断。
沁兰目的达成,再也不想站在寒风中受冷,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沈玥,弯起檀唇微微一笑,对着跪在地上的沈玥讥讽道:“师妹,世上大道三千,不是非要走这条路而已,你已经被挖了灵丹,此生不能再入仙门了,凡间那么多女子的营生,田间农女、坊间秀女、乐坊舞女,总归能混口饭吃的。”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看了沈玥一眼。
因为碎灵咒的原因,沈玥此刻面容苍白,身形憔悴,似乎只要刮来一阵大风,就能葬在在这冰天雪地里。
“师弟,该回去了。”沁兰看了西周一眼,先迈步回去了。
西周最后看了沈玥一眼,虽是不忍,但终于还是跟在了沁兰的身后。
宫门紧闭,生生划出了两个世界。
沈玥看着已经碎成几段的霜仞,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将它捡了起来。
没有了长仙门淬炼给它的剑意,它和她一样,此刻都是自由身了。
她带着它走,不过分。
她用那张破草席子将霜仞裹了起来抱在怀中,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她记得她在长仙山从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雪。
人鸟俱绝,万籁无声。
远处苍茫一片,她抱着霜仞的残躯,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极其艰难地走着。
目之所及处,只能看到天地连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白线,一边连着无边的旧岁,一边连着无际的来日,风雪凛冽,苍茫寂寥。
你可以沿着这条线一直走下去,却永远找不到归宿。
大道三千,那茫然不可得的归处,又在何处?
第2章 伤痕。
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一道紫光闪过,刹那间就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沈玥裹着自己那床破草席子,蜷缩在山洞角落,她翻了个身,喃喃自语:“怎么大冬天的还会打雷?”
一双睡眼朦胧地睁开,那一刹那,她不知道是因为梦魇惊醒还是因为雷声惊醒。
这半个月来,被赶出长仙门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梦境里重复,梦境的结尾永远是那个走不到尽头的雪天,她孤身一人,孑然而行,沿着那条看不到尽头的白线走。
沈玥起身,此刻天还未亮,雷声早已没了踪迹,空气干燥凛冽,丝毫没有要落雨的迹象。
她裹紧衣服,披上一件半旧的斗篷,提着一盏微弱的灯走了出去。
还差一刻天亮,是各个门派清扫余尘的时间,长仙门附近的门派也都富裕,倒出来的垃圾中经常掺杂着一些珍贵却不完整的灵草,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