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他意识到游方术士多是招摇撞骗之辈,又亲自去了一趟万佛寺,带回来一卷经书,便是妙法莲花经,据闻它是圆寂百年的得道高僧了尘大师,每日取自己的血,抄了七七四十九天才作成,世间只有这么一本。
周璟把经书装裱好,挂在了花妩的床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经书真的有用,总之花妩做噩梦的次数确实越来越少了,直至如今,也很少再反复。
现在她要把这妙法莲花经送给太后赔罪,绿珠不免有些担忧,道:“太后娘娘敬佛,库房里还有好些神佛塑像,挑一尊送去慈宁宫也行啊。”
花妩将经文仔细卷起,收入匣中,道:“太后身居高位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慈宁宫的好佛像没有二十也有十几,她老人家哪儿看得上咱们这三瓜两枣?只有这妙法莲花经不一样,是圆寂的得道高僧亲手血书,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份,如此方能入太后的眼。”
绿珠仍旧忧心忡忡道:“可没了这经书,娘娘又该睡不着了。”
花妩看了她一眼,扑哧笑了,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这经书究竟有没有用,还未可知,再说了,我如今已有许久没做过噩梦了,怕什么?”
次日一早,绿珠伺候花妩梳洗,道:“娘娘,一会就去慈宁宫吗?”
谁知花妩却道:“不急。”
绿珠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花妩每天都是早早就去给太后请安了,今日反倒不着急起来。
花妩靠在凉榻上看话本,不时嗑嗑瓜子儿,一直到了将近晌午的时候,有宫人来禀道:“皇上圣驾到了。”
话音才落,便见一行人进来了,打头的那个不是周璟是谁?花妩扔了话本,坐直身子,笑吟吟地道:“皇上来了,快快请坐。”
是与昨日截然不同的热络态度,周璟本能地面露狐疑之色,盯着花妩打量一番,道:“你闯了祸,今日倒是知道要等朕了。”
花妩一手托着腮,轻轻眨眼,声音又甜又柔地道:“倘若皇上愿意,臣妾可以每天都等您,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皇上不来,臣妾哪里也不去,如何?”
这话说得很是动听,周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嘴,花妩猝不及防,神色疑惑:?
周璟看着她,语气慢慢地道:“你若是不说话,倒还有几分可信,越是这样说,越叫人觉着敷衍。”
花妩终于有些恼了,拿开他的手,道:“皇上不信便不信,何必这般讥讽臣妾?”
周璟微微挑眉,似有惊奇:“原来你也会生气?”
花妩好悬没白他一眼,道:“臣妾又不是泥捏的人,怎么不会生气?”
周璟道:“朕还以为你只会装模作样地笑呢。”
花妩:……
眼看时间不早了,周璟也没久待,和花妩一道去了慈宁宫,远远就见着大门紧闭,太后显然是还未消气,倘若花妩今天是自己来的,少不得要吃这个闭门羹。
但是周璟是天子,太后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将他拒之门外,两人等了一会,太后才被宫人扶着,姗姗来迟,面上没个笑模样,花妩向她请安,她也不怎么理会。
周璟对花妩使了一个眼色,又向太后道:“听说过些日子万佛寺有法会,儿臣陪着母后去听佛法,正好也散散心,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听了,倒是有些意动,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了,道:“那法会是明无大师主持的,哀家也听说了,难得皇上有这份心意,想着陪哀家去看,不会耽误你的事吧?若是朝中事忙,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周璟道:“近来没什么大事,且为母后尽孝,本是儿臣应该做的。”
太后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大概是缓过来了,她反倒主动提起了昨日的事情,道:“那陆尚书怎么样了?哀家瞧他昨日醉得厉害,没出什么事吧?”
周璟答道:“他今日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道:“就叫他好好养病吧。”
话都到这里了,花妩站起来,向太后俯身行礼,道:“昨日那出戏是臣妾排的,无论如何,扰了您的寿宴,都是臣妾的错处,臣妾思来想去,夜不安寐,今日特意带了一卷经书,来向太后娘娘赔罪。”
她说完,绿珠便立即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匣子呈上,花妩十分诚挚地道:“这是高僧亲手抄的妙法莲花经,臣妾不懂佛法,拿着也是不知所可,想着这样好的东西,还是献给太后娘娘才是物尽其用。”
闻言,太后果然有了兴趣,道:“世传了尘大师以血抄莲华经,世间唯有一本,就是这一份了?”
花妩笑道:“想来应该是,臣妾也不懂,还请太后娘娘过目。”
绿珠上前一步,太后亲自接过那一份经书,徐徐展开,上面写满了朱色小字,字字清晰,站在周璟身后的刘福满看了一眼,微微变了脸色。
第31章
太后对那卷妙法莲花经十分满意,高兴道:“哀家曾经也派人寻访过,只是了尘大师圆寂多年,极少有手抄经文传世,尤其是这血抄经书,更是极其珍贵。”
花妩笑了,道:“能得太后娘娘的喜欢就好。”
太后爱不释手,又怕弄坏了,让人把那份经文仔细收起来,这才对花妩道:“你的这份心意,哀家已经知道了,说起来,你这些年心里还是有怨的,是不是?”
花妩没有立即说话,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娘当年的事情,哀家也觉得十分痛心,只是她如今已去了,你再将此事传唱得天下皆知,除了让世人对她多有诟病,又能如何呢?”
花妩却问道:“太后娘娘知道当年那人是陆青璋吗?”
太后沉默了片刻,道:“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花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们都知道,您,祖母,祖父,太|祖母,舅舅,所有人都知道,陆青璋抛弃了我娘亲,你们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近乎质问的语气令太后显然着了恼,但还是压着脾气道:“这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难道要闹得满城皆知吗?陆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祖父一生要强,与陆太师争了一辈子,两人出行的车马都从不在一条街上走,他临到要乞骸骨的年纪了,如何肯丢这个脸?那时你娘回京师时,哀家就亲自劝过她,可以让她另择一位好人家,虽是嫁过去做妾,却也算是个好归宿,不比那庵子里要强?可是她不听,哀家有什么办法?哀家难道能叫先帝陛下把陆青璋砍了吗?”
花妩没再说话,她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就好像当年面对太|祖母责罚的时候,她厉声训斥: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不明白么?要有自知之明,花府养着你,你就要懂得感恩,为什么还要争?
那时幼小的花妩不明白,她是什么身份?她不是姓花么?难道她天生就低人一等?可她也不是奴仆呀!
如今的太后亦是这般,她们似乎有一套约定俗成的道理,失|贞的女人是不光彩的,哪怕被人抛弃,也是她自己活该,下贱,她生下的孩子也下贱,是其父不祥的孽种。
同为女人,她们却对女人如此苛刻,在她们的世界里自有一套严苛的规则,花妩不认同,由此便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此刻,她觉得太后的每一句都十分荒谬可笑,甚至于她不知从何开始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