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蝉鸣式微的城市之中,盛夏的极端高温也是有声音的。空气中持续悬着一根尖锐而持续的响声,像电梯超载时的警报,像水银温度计水柱冲出刻度的叫嚣,烈日暴晒之下万物皆显颓势。
荀卉总要固执地在酷暑休掉两天年假,恋爱后连带着祁衍也沾染上这恶习,二人浮生偷得两日闲,只专心缩在家中吹空调。
荀卉最近爱上了哼唱粤语歌,近期播放列表的第一名是《爱与诚》,不过这首歌需要躲着祁衍唱,因为每次第一句都没唱完祁衍就会凑上来咬她的嘴问她是不是找事情做。
“其实自己一个更开心”这种话也太像离婚发起句了,很危险。
荀卉一边鹦鹉学舌用蹩脚的粤语哼着歌,一边和工作摸鱼中的林鹿聊天。
或许是和樊子濯恋爱够久了,又或许是经受了社会毒打后想找点新鲜,林鹿问起了荀卉婚后感想。
结婚对于荀卉来说始终是形式大于实质,被林鹿这个问题堵住,她认认真真地思考着。
婚后她和祁衍相处方式和婚前没什么区别,各自工作,一人煮饭一人做菜,谈不上变好或者变坏。
不过结婚后她倒是和祁衍吵了迄今为止唯一一次架。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下午,祁衍出门,她放假在家心血来潮地打扫起屋子来。
祁衍结婚后正撞上升迁的紧要关头,有时需要在书房坐到深夜,她不忍心打搅,正好今天顺便帮他收拾一下书房。
荀卉艰难拖完客厅的地后原本满格的能量即刻抽空大半,好在书房布置同刚结婚时一样整洁,她只拧了块抹布漫不经心地东擦擦西抹抹,不经意间她瞥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几页纸,突兀地夹在两本书中间,只露出洁白的一角,大概是主人放得太匆忙,可眼下这情景分明是引诱她打开。
她将抹布放下,微湿的手往衣服上揩了揩,忐忑地捏住裸露在外的纸将其抽出,标题上“精液分析报告单”的字样刺得她眼热,报告日期是上周,二人没有备孕计划,祁衍做这个检查只能是因为他要结扎。
一直以来他们都笃定于与对方的默契,很多话说过一遍便不会再重复,“不要小孩”这种共识在每一次上床戴套时、网购囤积避孕套时一遍遍确认又加深,荀卉却从来没想过以某一方去医院做绝育手术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
窗外阴雨连绵,她在书房里伫立良久,像落了一肩的雪。
祁衍回家时只能见到枯坐在沙发上的荀卉,还有茶几上他前些天没来得及藏好的报告单。
“如果不是我发现,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荀卉冷冰冰地开口,蓦地反应过来这话像是出自抓住丈夫出轨的妻子之口。
祁衍从包里抽出几张纸,摆到荀卉面前,他已经预约了手术时间,本来回家就想通知她,没想到她先一步发现了。
“我准备今天告诉你的。”祁衍坐到她身旁,衣角浸透了梅雨季节散不去的潮意,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揉她的掌心。
荀卉不动如山地转了转眼珠,瞥了眼手术时间,语气不咸不淡,“谢谢你,不是做完手术以后才通知我。”
祁衍欲吻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过,他缓慢地呼了口气,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饭后二人第一次很不和谐地各自占据卧室一角,祁衍窝在角落的单人椅上,荀卉靠坐在床头,手在平板上来回滑动,目光却散漫,她只是摸着皮面外壳背面的绒毛,把起的毛球一颗颗撕下来。
换做是婚前,荀卉是绝不会同意祁衍为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正如她也无论如何不会为他这样做一般,个人利益始终高于恋爱关系。而婚姻包容着牺牲,并将其合理化,只是结扎这一行为或许对于他们二人的婚姻来说称得上顾全大局,对于祁衍个人而言却是百弊无利的自我戕害,她到底是气祁衍隐瞒不报,还是气他不知自爱,她也分不清。
白天荀卉发现这件事后便没了继续打扫的心情,此时余光里她落在原木地板上的几根长发比平日更为刺眼,她趿拉着鞋去洗了拖把,皱着眉头拖着本就不算脏的地。
“让一让。”拖至祁衍位置附近,荀卉将拖把往他鞋上撞了一下,祁衍微弱地瑟缩,大概是被她的粗鲁动作吓住了。
他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坚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拖把扔到地上,拖把哀嚎一声后便没了动静。
“不让。”他把荀卉紧紧搂在怀里,委屈又倔强,动作不容置疑又小心翼翼。
“老婆,我错了。”他的声音比天气还要潮湿,像是生怕被雨淋湿后无处可去。
荀卉起先抬手抵挡着他的胸口,最后只能屈服,叹了一口气,回抱住他的腰。
“以后还敢先斩后奏吗?”荀卉捏着拳头轻锤他的背。
“不敢了。”祁衍下巴搁在她发顶温柔磨蹭。
满打满算祁衍也不过才做完阑尾手术叁个多月,他又自作主张地定下了一周后的手术,抛开受他隐瞒带来的怒意,荀卉心中更多的是心疼。
“算了,你注意身体,还有一周手术。”她按着他搂着自己腰的手示意他松开。
“没事,我年轻,我身体好。”祁衍一面将手从睡衣下摆探进去揉她的胸乳,一面把她想要拒绝的嘴吻住。
祁衍上一次住院是在草木初盛的初春,再一次踏进医院时已过夏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