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衍低头看了眼手表,这顿饭才过去了二十分钟,他却已经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李女士的工作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轻松,她便同蒋梨妈妈一起给祁衍张罗起相亲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出击,她和祁父商讨怎么把祁衍约来相亲饭局,祁父委婉地劝她再考虑考虑,她却觉得这事一秒都耽搁不得,与对方定下见面时间后随便编了个由头把祁衍骗了来。
祁衍见到李女士后就起了疑,按理说见表妹一家而已,她没必要穿得这么得体,甚至得体到有些隆重。
直到他在座位上等到姗姗来迟的一对陌生母女,心里的疑虑被戳开,溏心蛋粘稠的液体从洁白里淌出来,像翻滚的岩浆,将盛放的器皿都烧灼,他这才想起工作以来这两年竟然没有被安排过一次相亲,眼下这情形也算得上合理。
李女士庆幸祁衍没有当场拂她的面子,脸上的笑意堆积得越发深重。
只是虽说这张家的姑娘相貌学历都好得不能再好,祁衍的表情却不太好,席间他口中只间或蹦出几个语助词附和话题。
一顿饭自然不欢而散,临别时女方的神情里有不加遮掩的失望。
送李女士回家的路上车里只有音乐电台不识时务地喋喋不休,祁衍在她解开安全带下车前尽力放轻语气,“妈,以后别给我安排相亲了。”
李女士出门前系得齐整的纽扣忽然收紧,悠悠攥住她的心口,她挤了个笑答好。
祁衍回家后把自己关在卧室,遮光窗帘把光线一丝不漏地封锁在外,衬得室内的阴沉有一股茕茕于世之意。
秒针游走于阒寂之中的响动像重感冒时喉中盘旋的一声咳嗽,每一声背后都填充着虚无,勾起无限惫懒,熟悉的倦怠感会在每一个与报表搏斗的深夜和靠咖啡续命的清晨钻进他的皮肤,啃食他的血肉,现如今它们终于侵入他的非工作时间。
祁衍不抗拒工作,他的职场之路甚至称得上是顺风顺水,领导望向他时赞许的眼神分明是在勉励年轻时的自己,但他心底却没有丝毫被赏识的喜悦可言。同一杯茶泡到现在已经尝不出味道,杯壁的茶渍聚积,再浅淡的茶水自杯外窥都是一番浑浊。
生活是一场漫长的汤镬之刑,大多数人被温水煮得习以为常,以至于抛不开脚下这片滚烫的土壤,而祁衍的迷茫在于是否应该换一个锅,继续这般重复无意义的日子。
让祁衍下定决心辞职的是祝煦然的一个电话。
祝煦然是祁衍大学室友,也不过是被家人逼着学商,毕业后又被迫继承家业的一个可怜富二代,祁衍无法共情他的痛苦,与他相比自己的人生似乎多了些选择权,只是这微不足道的选择权也被一场未曾预告的相亲消解了。
祝煦然在电话里抱怨最近毕业生市场严重不饱和,今年招的实习生数量没有达到指标,必定逃不过他家老爷子的一顿臭骂。
祁衍明白他也不过是借着听筒发泄怨念,他顶多是个吃空饷的甩手掌柜,但这或许是上帝抛给他的橄榄枝也说不定,某种神旨指引他开口,“我跳槽来帮你。”
“祁衍,我爸公司没有合适的岗位,你这隔行如隔山的”祝煦然自知失言,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祁衍丢下当前这个好工作往自家火坑跳。
“换个行业换个心情,我去做一下简历。”祁衍的声音中多了些茅塞顿开的轻快。
祝煦然对祁衍的业务能力放心,祁衍愿意来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遇,他也没有多做推辞,把公司的岗位表发给他,让他选个喜欢的入职。
祁衍第二天便同公司提交了辞呈,又跟祝煦然敲定了入职时间,祝煦然在公司是个有些话语权但又颇少出面的太子爷,二人不必担心见面尴尬,只是他这身份倒给后来祁衍的调情行了不便,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走流程面试时对方问他对于这份工作有什么期待,他对答如流,说着真假参半的场面话,把自己装进模具浇筑成体面的一尊像。
但这一切都在他透过掀开的百叶窗望见熟悉又陌生的那个背影后土崩瓦解。
女孩如今的背影已经有了女人的韵味,她的肩颈曲线被披肩发挡住,染烫过后的发丝又替她添了一份风情,可祁衍还是认出了她,他感激同他交接的人迟到,他才能继续装作看风景一样看她。
她手上转着一支铅笔,手法同当年如出一辙,在笔飞出去的瞬间她依旧像多年前一样胸口微微起伏,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规规矩矩地起身去捡起,弯腰时发丝随着动作如瀑般铺陈在她纤挺的脊背。
或是痛恨自己的分心,又或是为自己累赘的长发所恼,她用铅笔将长发盘起,脑后的一个髻像是被悠然秉持着的一团火焰。
他的自制力熄灭了,只有他一个人落进黑暗里。
试用期的叁个月几乎是他生命里最身不由己的一段时光。
祁衍干过的蠢事包括但不限于出于本能地替身后人把持住门把手,但在闻到熟悉的甜香后没忍住松了手,快步向前,身后人的一句脏话随着渐消的暑气荡在风里,祁衍需要非常用力才能忍住自己手上自毁的动作;抑或是谈笑间瞥见荀卉推开门,他登时敛了笑意,又在她离开以后费力绷紧微笑时的脸部肌肉,可一遍遍的练习无法使他更熟练地克服见到她时的无措与心悸。
当然祁衍的别扭之处在于他一直都不肯承认自己的心口不一的源头是某种暧昧横生的情愫,他将过去那一次萍水相逢类比为荀卉曾在他年少行乞的路口经过,于是他出于自负的心理给予她特别的不良待遇,他宁愿将自己归为卑劣之徒,也不愿意把心中残缺汹涌的情绪命名为爱情,因为沉湎于过去的失败,所以不再给自己开始的理由。
“所以你刚进公司见到我就给我摆脸色是因为,你看见我就害羞?”荀卉窝在祁衍怀里听完整个故事,皱了皱眉,显然她不太满意,说话时扬起的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祁衍默认,手上捻着她的一缕发丝,沐浴后她的头发还带着湿意,他顺着她的发丝卷度将其绕在指尖。
荀卉略一回想,祁衍当时的态度以及种种表现分明彰显着厌恶,几乎恨不能与她兵戎相见,没想到这么一副刚正不阿的面容背后是一颗纯情少男心。
荀卉抬手捏住他腮边的软肉,咬牙切齿,语气有些讨偿的意味,“你这招欲擒故纵玩得挺厉害的。”
如果不是祁衍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惹得她气忿,她也不可能在醉酒后借着酒劲对他上下其手,二人更谈不上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