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熟悉这种平静。
它的源头不是像顾长绮的自信,也不是李如海的淡然,更不是江琮的故作高深。
它像是一种麻木,杀伐他眼中,没有搏斗交手的乐趣可言,对峙也毫无千钧一发之刻的痛快。
他持着自己的武器,表情却像在持着锄头——甚至农人还会热爱自己的锄头,他却只有死气沉沉。
泠琅慢慢地问:“你是个杀手?”
小二死水般的面容没有波澜。
泠琅又问:“药是你下的?”
小二依然不答话。
泠琅说:“你信不信,像你这种苦苦上工的杀手,在我手下走不出十招?”
小二终于动容,他说:“我走不出,那他们呢?”
话音刚落,头顶云层恰好散开,残月光亮陡然盛亮,泠琅眼神一凛——
只见周围高高低低的屋顶上,房檐阴影中,慢慢显现出了数道身影。
皆是黑衣,覆面,手持武器。匍匐低矮,是伺机而动的姿势。
泠琅只看了一眼,便举起刀刃。
“一起来。”她曼声说。
和杀手过招,是很没意思的事。
他们的武器千奇百怪,路数也不尽相同,但目的都是唯一:杀人。
杀得又好又快,就是他们毕生所求,至于杀的过程,便没那么讲究,更没那么多趣味。
泠琅遇见过的杀手数不胜数,杀过的杀手也数不胜数,她晓得他们的风格:干净、狠厉,力求一击致命。
她觉得无聊透顶,通常并不会有你来我往的兴趣。
就像当下。
云水刀刀光激荡,嗡鸣从刀身震至刀尖,她眼神漠然,如月色般凉,没有丝毫滚烫。
扬刀,落刀,转身,劈砍——
不只是谁的手臂应声而落,坠入黑暗的街道中,那手中还紧紧抓握着剑柄,瞧着可怜极了。
可怜极了,也无趣极了,泠琅闻见空中血腥气息,这味道也不能令她有所振奋。
月色和街道之间,他们在进行静默无声的杀伐。
又一个敌人的头颅被斩落,泠琅一脚把残躯踢下,听见而后传来呼呼风声——
弯腰避过,旋身抬臂,刀还未送出去,却又听得金属相激的嗡鸣。
青年一剑挑落了偷袭者的武器,他默然收手,宽袖在风中猎猎。在离去之前,他往她这边轻瞥,露出一段线条分明的侧脸。
泠琅看着他疾冲向另一处屋顶的身影,静默无声,剑起剑收,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凛冽干净得像雪原上的利风。
她觉得嘴唇有些干,心终于显出了烫意。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个有趣的事物呢?
同样的干净利落,毫无花俏,但他和那些杀手迥然不同——
杀手是干巴乏味,而他的剑招,却是摒除了技巧后的简洁。没有意趣,却处处意趣,不显深刻,却叫人忍不住往内里探寻。
她当初,就是被这手剑弄得五迷三道,宁肯被北坡守卫发现,也要同他过上几招啊。
又有人袭来,泠琅连劈带砍,三招便送了那人去躺着休息,一扭头,视线直直落上对面房顶上,那道雪鹤般清渺的身影。
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灼烧。
那迟迟没被唤醒的征服之欲,和被暂时压下的古怪药力,此刻正升腾弥漫,侵染了她心底,又向着四肢倾碾而去。
颇有燎原之势。
呼吸变得急促,那种莫名的心悸又来了。
而她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只有一个源头。
敌人不断倒下,又有新的扑上来,泠琅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样的鏖战漫长无味,没有尽头。
她知道有意思的在哪里,就在对面的屋顶上。
她转身,往后院疾掠而去。
江琮眼神一瞥,望见少女转瞬即逝的身影。
这是要去做什么?他一边想,一边将剑身一抖,血液混着凌厉剑气激射而出,霎时间穿透敌人的胸膛。
一个人倒下了,另一个人又攻来,他很有耐心地一一应对着,每一剑都足够尊重,保证对方死得很透。
已经不下十五人倒在这里,然而暗色深处的房檐下,还有一些眼睛在窥伺着。
他刺出一剑,心中却想,她一个人往那边去,会不会遇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