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这两日所见,不过是别人的刀慢了一些,别人差错成了命运,这些却已经足够叫她沉默。
即使是帝王的女儿,也只能为心爱的人,默默流一滴泪罢了,连呜咽都不曾有。
她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初出江湖,三两好友,闲时弄刀,困时饮酒。幼稚而坦荡,踏上寻仇之路前短暂的无畏快活的时光。
西京的日子真的有点叫她难受了,生活在这里的人,是怎样忍受过来的。
这个表面温和病弱的世子,便是这样一年年浸淫其中,最后变得如此黑心黑肚的吗?
江琮全然不知妻子对他近乎刻薄的怜悯,他回熹园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
赏兰宴上,泾川侯世子夫妇的闪亮登场,竟引起了不小的谈论。
京中人都说,那病鹤公子如何温雅俊美,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简直不似凡人,而世子夫人更是明媚美丽,如芙蓉带露含娇。
二人站在一处,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彼此眼波脉脉,就像那白鹤偎在莲池之畔随风晒翅……
泠琅听说了这些形容,不免一阵恶寒。
这恶寒发于心,形于色,便成了一个欲翻又止的白眼。
江琮瞥见,斟茶的手臂微微停顿:“夫人可是双眼不适?”
泠琅回应道:“晒翅常疑白雪销,我只是被夫君赛雪的风采闪到眼睛罢了。”
江琮微笑道:“夫人娇若芙蕖,艳似芙蓉,也叫我不敢直视。”
泠琅指了指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书信:“这些是请帖?”
“正是。”
“你都看过了?”
“差不多。”
“都是仰慕夫君风采,想要一睹芳容的罢。”
“上面自然也少不了夫人的份。”
“难道每一场都要去?”
“自然不需要,”江琮耐心道,“这里面,除了太女殿下的诗会、户部尚书的寿宴非去不可,其他随心意便可。”
他顿了顿,又状若无事道:“若是夫人想去见见什么年轻力壮的郎君,这里面倒也有合适的帖子。”
泠琅笑了,这人居然还记得那日她在摇光涧的阴阳怪气,真是小气。
她作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还请夫君推介一二。”
江琮淡笑着伸手,双指夹着一封抽出:“刑部尚书的大公子,年二十一,姓陈,玉蟾山的时候也在。”
泠琅思索:“穿青色,长得特别白那个?”
“正是。”
“男儿就要白玉无瑕,甚好,就他吧。”
江琮又取出一张:“腾洎侯次子,年十九,也是个相貌堂堂的。”
“年轻便是本钱,甚好,把他也加上。”
“礼部侍郎杜安,年二十五,身高五尺半,还未娶妻。”
“这般高大?正合我心意,也留下。”
江琮颔首,继而手一抬,衣袖翻动。薄薄几页纸张随风飘飞而出,跌入身侧水塘,随着水波漂浮。
泠琅看着那逐渐晕开的墨痕,大惊小怪道:“好好一池水便这么污了,煞风景。”
江琮笑了声:“夫人若怜惜池水,便少看上几个郎君。”
泠琅回过头,也撑着下巴笑:“你这些年也未曾参加过什么聚会,是怎么把这些如数家珍般道出的?连谁身长几尺、谁又是个单身汉都记得一清二楚。”
“每天晚上偷溜出去,就趴在人家屋顶上偷窥记录这些秘辛?未免太下作,哈哈——”
虽然心里知道,要探听这些其实相当不易,掌握信息对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言又有极大的重要性,但她嘴上仍要逗弄揶揄他。
江琮不以为忤,他拨弄着杯盏中沉浮的茶梗:“夫人莫急,过两日你也同我一起,去行这夜窥屋顶的下作事。”
泠琅立马收起笑容:“当真?何时?”
江琮不阴不阳道:“当然是你我屡次邂逅的老地方。”
泠琅当即了然。
白鹭楼。
其实就算他不说,她也会给出这个建议。原因很简单,周厨子已死,世上再没有人能知道春秋谈如何制作。
但他逃出来这么久,就连曾经暂时躲避的泾川侯府都留了个空坛子,说不定也曾酿造出那么两坛三坛的,并未饮尽,或是赠与他人呢?
他在泾川侯府待过一阵子的事,泠琅说出来后,又狠狠嘲笑了一番江琮。对此,青云会分舵主只有默然,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过,甚至留下了痕迹,但他自忖侯府密不透风,竟然毫无察觉。
虽然这也不怪他,那时候才多大。
周厨子在厨房众人面前或许孤僻古怪,但他作为铸剑之人,立于江湖之中的时候,未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