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北洛侯世子,远称不上热的天气,他摇着玉骨扇,好似十分需要清凉。
堂下众人便几番对视,立即想到了那人是谁。
“子璋的确会来。”傅蕾终于出声。
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还有他新娶的夫人。”
最后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让花厅热闹起来。
泾川侯世子今年初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后来侯夫人听从素灵真人的建议,找了个八字相符的民女进府冲喜,也有不少人知晓。
人人都以为,这桩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待世子康复,那女子必定是会被打发走的,可是如今——
她不仅没离开侯府,甚至还由侯夫人带着来赴公主之宴,这其中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话题自然而然便转到了这里,好奇者有之,探询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亦有之。
傅蕾又喝了一口茶,偏头去瞧外面的日头,暗忖侯府车马怎么还未至。
一位侍女匆匆步入,行至她身侧,附耳说了句什么。
傅蕾立即道:“请他们进来。”
这句话音量不小,众人立即会意,皆按下话头,齐刷刷往门口望去——
一位身形高挑,面容冷肃的妇人身影出现在了门边。头戴珠翠,耳着龙眼大的东珠,身上是深碧色锦绣绸缎。
一双凤目不怒自威,气度绝非寻常京中贵妇可比。那便是泾川侯夫人黄皖了,这副冷傲风度,是军营中历练而来。
众人的目光,却在探寻着她身后,正缓慢行来的一双人——
待二人出现在厅堂中,四下气息皆是一滞。
虽早已听过画鬼沈七口中的病鹤之名,但如今亲眼得见,才晓得形容得毫无夸张,这般既颓而美的风流态,实在是世间少有。
长眉入鬓,双目深俊,眉心一点红痕。眉眼间有些许病态,但同周身的矜贵从容有了奇异和谐,青年缓步走来,素白衣袍轻晃,如凡尘中落下一片轻云。
端的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而搀扶着他的那个女子——
一双剪水妙目,眼尾微微上挑,显现出明媚来。一身绛色衣裙,显得肤色更白,青丝更乌,红唇似夏日樱桃般楚楚可人。
一个清俊卓然,一个明媚美丽,光是看着他们相携着走来,便恍然觉得神仙眷侣不过如此了。
女子行止款款,不见慌乱,头上朱钗未颤动过分毫。她目不斜视地行到正中,对着上首的二公主盈盈下拜。
“妾身拜见二殿下。”声嗓轻柔,如黄莺吟唱,是标准的官话。
若不是事先知晓,谁能看出这不过是个出身滁州的民女?
咳咳,其实京中还有传言,说世子夫人虽出身寒门,但相貌风度俱是极佳,世子方醒,就被迷得魂不守舍,铁了心要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此前以为传言荒谬,不足为信,如今看来倒是有两分真实,瞧他二人紧扣着的十指,各自落座后含情脉脉的对视,以及对视后的默契微笑——
哼,新婚夫妻,难怪如此。
八卦探究之心,人人皆有,身居高位者其实更甚。众人纷纷瞧着,目光都舍不得移开。
见了礼,落了座,视线依旧时不时往这边落。
泠琅眼观鼻鼻观心,嘴角浅笑着的弧度就未改变过,铆足了劲不漏一丝怯。
身边的侯夫人倒是自然许多,一来就同公主郡主高声谈笑,妙语连珠,如鱼得水一般交际起来,俨然变成了自己的场。
那公主,确实是个好亲近的,说话温声细语,没有问些刁钻问题,望着她的眼神也只有好奇……咳,可能还有两分惊艳。
不像旁人,直勾勾地好似要把她盯出一个洞。
泠琅抬手,轻轻捏起玉杯,每个指尖都落得恰到好处,接着微微低头,啜饮一口,视线假装随意地扫过对面——
那个摇着折扇的青年,有事没事就盯着她,目光十分不善。他是谁来着?北洛侯世子?如此凉快舒适的时候还摇扇,当世子的都喜欢这般惺惺作态么。
泠琅不晓得对方的恶意从何而来,更没有打入京中贵族交际圈的兴致,当下任务,不过乖巧地当个任人观看的摆件而已。
这个任务,还是比想象中劳累许多。
身躯紧绷着,心绪也不敢丝毫松懈,四面八方都是视线,连吃个肉丸都不敢把嘴张得太圆。
和这群人打交道,真不如和那黑衣杀手斗殴撕扯,后者虽然也累,但至少爽快。
在满座笑语,满案珍馐中,她竟然怀念起那个男人来。也不晓得那一击最后如何,若是他因此不举,还真是抱歉了——
煎熬着,午席终于结束。
二公主起身,对下首朗声道:“各位回房休息,或是于山中赏玩,皆自在尽兴便好。莫忘了今夜子时,于此处观赏夜兰,这可是专程从西域寻来的宝贝,天上地下,仅此一株。”
泠琅随着众人起身拜谢,心中却微微一动。
午后可自行安排?那真是再好不过,据她所知,江琮饭后势必要睡觉歇息的,不正是她鬼鬼祟祟的好时候?
面上挂着柔婉笑意,心中却全是为非作歹的念头。宴散,她极其自然地靠到江琮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是要扶他一同回房的意思。
俊美青年低头看她,目光中尽是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