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没打算接,瞥见了他眼中的期待,秦安才磨磨蹭蹭的擦了擦手,展开画卷一看,便是一树凌寒盛放的墨梅。树枝遒劲,积雪下的梅自带傲骨,可见作画之人的心境。平心而论,魏知壑自然有才。
正有欣赏之意,眼尾便瞥见了他脸上的自得神情,秦安挑眉将画扔给他做好,“还没我的橘子值钱。”
“皇后娘娘亲手所剥的橘子,自然是顶珍贵的,也只有朕才享用的到。”魏知壑倒也不恼,将画放在一边就在她对面坐好。火炉中的炭无声的燃着,魏知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只觉得满心的熨贴,片刻后,他又牵起秦安,“与我对弈一局吧。”
他这几日闲的没事就会教她下棋,秦安念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便也由着他了。只是这个老师却十分不尽心,教会她规则之后就直接开始与她对弈,秦安自然不能从他手下讨到半分好处。
一来二去的,魏知壑倒是学会了占便宜,总说谁输了便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接连几天,秦安已经输给了他几次,为他亲手换过药,穿过朝服。不满的盯着棋盘,秦安摇头:“不要。”
魏知壑当然知道她别扭什么,眼中带着笑意,故意低嘲,“这就输不起了?我棋艺很好的,就算是次次输给我,你也一定会有所精益。”
“我才不会每次都输。”秦安嘀咕一句,率先执起了黑子。也许当真是如同魏知壑所说,这几日来与他对阵,自己也进步了不少,今日开局之后竟然出奇的顺利。看着棋盘中的局势,也觉得清晰了不少。
两盏茶后,棋面逐渐胶着了起来。秦安认真的坐起身,低头紧紧盯着棋盘上的黑白两色。
浑然未觉,自己落入了对面之人的眼中,魏知壑的目光滑向了她认真皱起的眉头,偷笑一声才落下一子。
随着他的动作,秦安立马兴奋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将他所下的棋子围住。局势一变,秦安就占了上分。
触手生温的玉石,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也清脆好听,魏知壑含笑又走了几步,而后万般惋惜的叹一口气。
“如何?”秦安扬眉,脸上的笑意都十分明亮。
定定的望着她,魏知壑揉捏手中的玉石棋子,按捺蠢蠢欲动的念头,意有所指的笑言:“美极。”
不自然的避开他的灼灼视线,秦安皱眉,“我说的是棋。”
“嗯。”轻哼一声,魏知壑依旧不错目的盯着她,在她禁不住转动脖子的时候,他突然丢开了手中的棋子。倾身上前,魏知壑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声音清润好听,“我说的是人。”
脸上猝不及防的就多了两团火烧云,秦安咬了咬唇,轻轻一挣就躲开了他的手。
魏知壑却也坐了回去,灼灼视线退去,偏头看向她,“说吧,既然赢了,想要什么?”
有些口干的端起茶杯,秦安小啜一口,认真的思量许久。片刻后,她低头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当今皇帝的一个愿望,我自然得好好想想。你且等着,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魏知壑倒也不多言,点点头应下。欢笑褪去,一时相顾无言。对坐许久,他才着手清理起棋盘,伴随着玉石撞击的声音,他开口道:“之前答应你的朱氏族谱,已经派人给你送来了,可收到了?”
转过头去,秦安的视线就飘落在了桌案另一旁的木盒上,轻轻点了点头。两日之后,就是宫宴了,久病在床的秦珙也不得不参加的宫宴。眸中神色几变,秦安猛然站起身,数月来第一次主动牵住了魏知壑的手。“你教过我写字,画画和下棋,今日教我骑马吧。”
“骑马?”被她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到,魏知壑蹙眉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似乎并不是很赞同。
捏着他的袖口拽了拽,秦安眼中无声的多出几分央求。
瞬时便没了脾气,无奈的起身,魏知壑在换衣服之前,看着秦安轻声嘟囔了一句。“以前从未想过,我倒是也有做昏君的潜质。”
又羞又恼的赶走了魏知壑之后,秦安也叫来红伊重新梳洗,换上一件枣红色劲袍,头发也简单束起,俊俏的像是个志得意满的小郎君。赶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见魏知壑也身着一件月白绣竹长袍,头戴玉冠,已经坐在了马上。
“上来。”俯身朝她伸手,魏知壑扬眉一笑,也卸去了浑身的帝王威仪。
手被他牢牢牵住,秦安身体一空,便坐在了马背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视角,秦安摸了摸马的毛,激动的朝前看着。
待她方一坐稳,魏知壑便驱马前行,吓得秦安立马紧紧缩在她怀中。低声笑了笑,魏知壑的声音飘散在猎猎风中,“秦安,睁眼。”
他的胸膛就在自己背后,听到声音的瞬间,秦安不自觉的就睁开了眼睛。一卷京城景象,在她面前徐徐展开。熙熙攘攘的百姓,端庄威严的门楣,坐轿的与拄杖的都穿行而过,所有看似矛盾的景致在此刻完美交融。
再过一段之后,视线就都开阔了起来,是皇家的围场。
感受着迎面的寒风,秦安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鲜少有过这样放肆恣意的时刻。
在围场中跑了数圈,魏知壑慢慢让马停了下去,探身一摸便发现她的脸已冰冷。赶忙用手捧着她的面颊,魏知壑不由分说的带着她往行宫而去,进了暖融融的殿门便塞给她一个手炉。
此处侍奉的宫人们也都赶忙入内,在屏风后为秦安整理衣着,尚未反应过来,她身上的劲袍就变成了缀满南珠的凤袍,裙摆在地上开出一朵迤逦的花。提着繁重的裙摆,秦安皱眉走出屏风,“你方才都只是带我骑了几圈,还没教我,现在怎么又给我换了凤袍?”
“骑马总不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魏知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秦安面容清丽,可再华美繁琐的衣饰也不能压住她的气度。就好像在她身上,总有从内而外照射出来的融光,引人注目。“换了衣服,是因为有人要来拜见你。”
他倒是依旧一身简便常服,就像是刻意要突出她一样,秦安皱起眉,尚来不及细问,宫殿门就被打开,由宫女引进来两位女子。
“妾身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那两人跪倒在地,恭敬的说道。
秦安却浑身一震,方才看清,是傅氏与秦茹母女两人。惊愕的转过头看向魏知壑,他却只是笑了笑,而后便先无声的退了下去。秦安又看向仍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人,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依稀间,秦安就想起了自己刚到京城时的窘迫。傅氏处处刁难,逼迫她龟缩在自己的小院中,搓磨着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傅氏自知曾对秦安做过什么,眼下也想为秦茹多承担一些,主动开口道:“妾身此番来,是为求得娘娘宽恕。早些时候,命人欺辱娘娘,甚至小儿秦决对娘娘动手,皆是妾身之过。今日只要能得到娘娘宽宥,妾身愿意接受一切惩处!”
说着,傅氏重重叩首。
坐直了身子受下她这一拜,秦安微微敛起下巴,看到了她如今面上的苍老。静静的端详了她们半晌,秦安牵唇笑笑,“我早就说过,你将我娘亲的遗骨迁回来,我便与你恩怨两清。”
“不!娘娘,您还是惩戒我们一二吧。”傅氏却又往前跪行几步,甚至拉着秦茹一同冲她叩首。
冷冷收了笑,秦安不悦的站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若我今日当真罚了你们,且不论我会被如何背刺为不仁不德的小人,我与你们的关系又如何掰扯的清?”
“本宫与你们秦家人绝无关系,这是丞相夫人你自己选的,那此后你也休想借我的势。前路漫漫,好自为之。”魏知壑既然将这个台子给她搭了起来,秦安自然也得唱上几段。
她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华美的凤袍扫过了她们的眼前,秦安冷声道:“今日你们跪伏的是本宫的后位,而并非你们自己的错处。如若当真是有心赎罪,不如往后收敛自己,多行善事。”
眉梢一杨,秦安便随意的指着自己面前的一个宫女道:“她既然有心反省,本宫自然也得成全,便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吧,你且为她计时。”
傅氏面色一白,瞬间就想到了曾经要教秦安规矩的时候,也是命令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脸色青白交错,她强迫自己弯下腰,高声道:“多谢娘娘。”
而秦茹却一直安静的在母亲身旁,看到秦安身上的凤袍时,掩不住眼底的悔意。
出了行宫,被冷风吹着,秦安才觉能喘过气来。未及她想些什么,就看到前方多了一队漫长的皇后依仗,而魏知壑站在金辂旁,含笑向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