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模糊中,又见三甲子带领众人面朝自己,恭谦一礼,“娘娘千岁万安。”
才子嘛,总是感性,他们中的大多人,或多或少都受惠于四宝斋的纸墨笔砚,再加上流传民间的佳话,他们对连棠敬佩又感激,虽未册封,她却早已是众人心中最好的国母。
连棠欣慰,她知道,这就是祁衍新政得到的民心。
这些懂得感恩的入仕青年,必然像一股新鲜的血液,充盈朝堂,在祁衍的带领下,引领大齐成为万国来朝的东方大国。
所以,陛下,请一定平安归来,好么?
*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的上京,桃花盛放,柳条拂堤,一派煦暖。
而千里之外的西境,则满目萧瑟,背阴处还覆着薄雪。
祁衍带着一队精骑追到神女峰下,对着苍翠的松涛,凝眉沉思。
神女峰高耸入天,古木如盖,怪石嶙峋,又是西戎国主的地盘,冒然进去恐有埋伏。
男人被西域的风沙糙粗了皮肤,但那双狭长的凤目,依然灼灼生辉,稍一转动,下达的军令,足以让敌军两股战战,“斥候那边有消息了么?”
宁远大将军回禀,“派进去的三路斥候,已回来两路,据报西戎可汗带着百人亲卫躲在山腰上的一个石洞里。”
王师大败西戎主力军后,元宁帝率众人一路追赶逃跑的西戎可汗到此处。
略一思忖,祁衍吩咐,“再派出去两路斥候,一路侦查石洞是否有其他出口,一路检查石洞周围有无埋伏,剩下的人跟朕一起,冲上山腰,活捉西戎可汗。”
斥候得令出发,祁衍却被镇国大将军挡住了去路,“末将斗胆请陛下在此停留,抓西戎老贼的活,末将去办。”
祁衍瞳孔一聚,审视大将军,“你这一路数次劝朕留守休息,这可不像朕的狼性大将军。”
大将军低头,复又抬起,洪声,“您是一国之君,身上系着天下苍生,一个小小的西戎国主,不值得您以身犯险。”
“不行!”祁衍断喝,“朕等了六年,等的就是这一刻,我一定要亲手拧下西戎可汗的头颅,以敬父亲和兄长的在天之灵。”
宁远大将军打马站出来,“末将替陛下活捉西戎国主,带来任您鞭笞,若完不成任务,我提头来见。”
祁衍微愠,“你的头值几个钱?西戎国主生性狡诈,朕和他交手多次,尚不敢狂言,你又拿什么保证能捉住他?”
“尔等愿意辅助宁远大将军。”一众将士纷纷出列,声音恳切,“请陛下留步。”
祁衍怒目。
镇国大将翻身下马,跪在他的战马前,“山里潮湿,进去后还不知要多少日夜,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娘娘她...还在宫里等您。”
不懂风情的镇国大将军难得感性一回。
闻言,祁衍身子一僵,双手紧紧攥住缰绳,青筋暴出,骨指泛白。
想到离京前连棠泣泪的话语,他心里抽疼,她和孩子都在等他。
他答应她会活着回去。
可是,他身体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不杀光最后一个敌人,停不下挥剑的手,尤其是西戎可汗,这个他放在心里六年的对手,他必亲手杀之而后快。
两个月尸山血海里的浸淫,他眸中染了血光,仿佛只有杀戮才能抚平戾气。
他阴沉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镇国大将军,一震缰绳,马头调转方向,从他身侧走过。
“陛下!”身后传来大将军声嘶力竭的呼喊。
祁衍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忽然,马蹄踩到地上的一块残冰,脚下一滑,将祁衍从马背上甩下来,他神思正在恍惚,一个没留神,头向着冻硬的土地栽去。
脑袋触地的一刹那,祁衍灵魂出窍,来到另一个空间。
在那里,他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不近人情的外表下,是一心求死的绝望,只有在皇宫看到她时,心里才有一丝生而为人的鲜活。
那时的她,还是准大皇子妃。
他和她之间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她美丽、乖巧、眼中偶尔流露的狡黠,像勾子,勾走他的心跳。
他对她敬而远之,数月都难得见到一面,他苟延残喘,心中只有杀戮,不该对她心存妄念,她就应该做个快快乐乐的小王妃,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为此,他对那个一无是处的继子也多了几分宽容,只要不犯大错,封他个一品王侯,保着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那日在御花园,他看到祁麟将她弄哭,那么姣美的一张脸上,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每一滴都砸的他心颤疼。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的明黄色绢帕,命常福送去给她,生平第一次敲打了祁麟。
他自知越界,又退回安全的距离。
这是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其实早知道祁麟的谋反,但念在她的痴情,他原本想放祁麟一马,毕竟他知道祁麟本意不敢篡位,只是个傀儡而已。
勤政殿对峙时,当听到祁麟药哑了她,他失去理智,一剑封了祁麟的喉。
满皇宫的鲜血抚平不了他心里的愤怒。
他派人换了她的毒酒,想让她以另外一种身份活下去,可看到她发不了声的嗓子,他心如刀绞,六神无主。
他想让她说,要他怎么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