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芸面有动容,对连棠放下了一点戒备,喃喃道:“棠棠,你说陛下为何突然变了,母亲本就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这些年他都能视而不见,这次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杀了母亲?”
她抬起泪眼,无助的看着连棠,“你常在陛下身边,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你为母亲求情后,虽然免了她的死罪,但母亲最要脸面,让她在徐家佛堂吃斋念佛,还不如杀了她。”
连棠帮她拭去眼泪,“陛下御下一向严格,那刺客直接进志物馆掳人,置皇家颜面何在,御林军被赐死了一批人,这件事闹得大,陛下若不管束,大皇子和皇家的脸面都保不住。”
顾忌到祁芸的心情,连棠没有说太妃手段太阴毒这个原因。
祁芸蹙眉,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她突然紧紧抓住连棠的手腕,哀求,“我知道这件事闹的有点大,可是,你能不能帮我求一下陛下,不要让母亲在族里清修,随便去哪个山里的寺庙也行,在徐家她真的受不了,棠棠,我能看出来,陛下很器重你,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连棠面色为难,“陛下这样做是全了徐家的颜面,若换到外面的寺庙,那就是在打徐家的脸。”
祁芸绝望,哭着扑倒在榻上。
元宁帝这几日都在勤政殿,连棠差事少,正好抽时间多陪陪祁芸,祁芸虽然心里还有隔阂,慢慢也接受了连棠的存在,偶尔也愿意和她聊两句。
连棠前世读书多,这时候就派上用场,每天换着花样给祁芸讲新鲜事,祁芸没空伤怀,渐渐舒展了眉头,也愿意去御花园走走。
连棠见祁芸越来越好,终于安心,嘱咐明月宫的宫人好好陪公主,自己则回揽月阁处理公差去了。
连棠刚一走,祁芸就换上一身深色的便服,悄悄出宫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徐府的角门停下,祁芸给看门的小厮一锭金子,门打开一条缝,她一闪而入。
祁芸来到徐府建在西北角的庵堂,一眼就看到一身姑子道袍的母亲,她头发白了大半,随意挽了一个秃髻。
祁芸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母亲一向精致,哪里这么狼狈过,她轻轻走过去,颤巍巍叫了一声,“母亲。”
奉贤太妃愕然回头,看见祁芸,眼睛瞬间红了,旋即又叱喝,“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宫去。”
祁芸看着母亲深陷的眼窝,苍白的嘴唇,心被剜了般疼,她拼命摇头,“母亲,让我陪您一会,我偷偷来的,没人看到。”
奉贤太妃颤抖着抱住了女儿。
祁芸朝屋里扫了一圈,佛堂不大,光线晦暗,除了香案,还有一张地铺和一个小方几,被子又破又硬,方几上一个掉瓷的大碗,里面只有一个发霉的馒头。
“他们就让你睡这里,吃这些!”祁芸暴怒。
奉贤太妃惶然把祁芸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芸儿,别看,别看...”
*
连棠在祁芸的殿中忙了几天,终于回到揽月阁,书桌上已经叠了一堆公文。
她埋首案牍,每天忙完回到明月宫的时候,祁芸已经睡下,她只能问宫女祁芸的状况,宫女说,“公主很好,请连姑娘不必牵挂她。”
索性科举新政即将落地,她有忙不完的事,暂时把祁芸放在一边。
祁衍没来过揽月阁,若不是知道推行新政的艰难,她真的要怀疑,他是有意回避她。
她担心他的身体,变着花样让御厨准备吃食,布膳的宫人回话,“陛下都吃了。”
连棠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秋天的最后一天,落了雪,同时皇帝的御令下达到大齐的每一个角落:科举考试采用新的筛选制度,寒门学子和世家大族站在同一起始线,各凭本事。
那日的早朝炸了锅,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太后生辰宴上元宁帝的雷霆手段震慑了一大批想犯上的阁老文官,他们此刻的喧嚣,更显心虚。
正如连棠所料,这一世的新政并没有掀起上一世那样的惊涛骇浪,至少表面上如此。
尘埃落定之后,祁衍就该回揽月阁了吧。
连棠从早忙到晚,先是指挥宫人把书阁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去厨房亲手安排了膳食,焚上香,烧好炭盆,就等着慰劳一下辛苦这么一阵子的皇帝。
可是,祁衍没来。
第二天也没来。
连棠派人去问,回话,“陛下白日在勤政殿,晚上歇在寝宫。”
书阁仿佛被遗忘了。
连棠心里卷过一丝落寂,她在书阁的窗前站了很久,看着窗外化了一半的雪,突然觉得书阁好清冷。
又独自待了会,连棠熄了烛火,准备回住处。
她在书架间穿行,下意识朝竹簟的方向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眸中出现一个人影,长身如松,眉眼俊毅,还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一本奏折。
连棠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看到的是真人,而对方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凝视,缓缓转过脸来。
连棠只看了一眼,目光还没相接,就迅速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心里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窜的小兔子,砰砰砰的跳。
祁衍什么时候进来的?
祁衍起身走过来,在书架的另一面站定,隔着摆放的稀稀拉拉的书看她。
连棠耳边全是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背部很热,像对着麦芒。
默了几息。
祁衍开口,嗓音带点哑,“明日来宣德殿,你和祁麟退婚。”
连棠背对着他,只“嗯”了一声,其实她的行为算大不敬,但不知为何,今日她就是想小小的任性一回。
祁衍能感受到她的排斥,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气鼓鼓的样子,脸蛋鼓着,像熟透的蜜桃,唇瓣微撅,盈润潋滟...
在那个荒唐的梦中,她被欺负狠了,就是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