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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金腰带的归属,连棠心里踏实,计划着在法恩寺养好身体后,就找二叔拿回金腰带,正式向祁麟退婚。
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奉贤太妃还在昭狱等待发落,据说祁芸在明月宫闭门不出,祁麟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
连棠当然不会顾忌祁麟的感受,但却不能不顾太后的心情。
退婚势必要取得太后的首肯,如今宫里出了这么大一遭子事,她若再火上浇油,且不论祁麟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执的行为,就说太后,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故而这件事要见机行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连棠又在法恩寺安心的住了几天,祁衍偶尔来看她,大部分时间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常福在她身边伺候。
这日,常福端进来一颗金丹,说是老谷主新炼的,用的是元宁帝赐下的珍贵药材,对暂时压制连棠体内的余毒,效果会更好。
常福伺候着连棠服下,又擎了一盏蜜饯过来,给她润喉。
连棠捏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不免细细打量常福,整日被皇帝身边的御前大太监伺候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了,问:“陛下平时日理万机,连夜里都在批阅呈折,福公公更是脚不沾地的在前伺候,这几日陛下为何能安心在寺里住下?”
常福眸光一顿,眼瞳不自觉在眼眶左右晃了两下,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在了然大师的禅室静养。”
“静养?”连棠疑声,“陛下生病了?”
常福点了点头,作势要离去。
连棠却追问,“陛下生了什么病?我瞧着挺正常呀。”
这几日她和祁衍也见了几次,除了偶尔他眼眶发红外,没见什么异常。
常福面露难色,“连姑娘别问了,陛下的病和寻常人的不同。”
陛下虽然没说,常福能感觉得到,陛下不想连姑娘知道他赤目发作这件事。
陛下这个病,不能动太大的情绪,其实这六年来,他一直控制的很好,只是那日知道连姑娘被掳,一时心急,才发病的。
如此,就更不能让她知道了。
但其实连棠根据支离破碎的信息,心里隐隐能猜到大概的方向,她盯着常福的眼睛问,“六年前陛下在这间屋子住过一阵子,是不是也生病了?”
常福不知道连棠竟然知道六年前的事,愕然点点头,“是的,那是陛下第一次生病。”
连棠明白了,祁衍这次的病应该和他失眠的心疾有关,否则身体上的伤病,他根本用不着休息。
只是,听常福支支吾吾的语言,似乎不想她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疾,有那么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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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谷主改良过的金丹效果很明显,才服了两天,连棠就觉得身子大好了。
人一有了精神,在屋子里就待不住,吃过晚膳,连棠套了件厚缎面的褙子,走出院子,去外面散心。
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颗梵木树下,这几年没她的祸害,它长的枝繁叶茂,主干也粗了很多。
她用手摸摸干裂的树皮,感慨物是人非。
转过身,她看到对面的窗子,她现在刻意去想,倒是回忆起来很多,六年前,她偷偷用梵木枝在这里烤鱼,祁衍每天坐在窗子里,冷漠的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吃她的东西,就定定的看过来,赤红着眼睛。
除去小时候这次,她还见过两次祁衍的赤目。
第一次是上辈子,祁麟造反失败,她被毒哑了嗓子又被赐死,喝下御赐毒酒后,却在揽月阁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元宁帝那双赤目。
第二次是那日她中迷药后,马车中她虽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祁衍的那双赤目却清晰的印在她的脑子里。
说实话,一点也不可怕,还挺好看的,用一个词形容,当是目似桃花。
但这种现象毕竟不同寻常,常福口中所谓他异于常人的疾病,还有导致他夙夜难眠的心疾,是不是都于此有关?
连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莫名心里难安。
也许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牵扯多了,羁绊也就多了。
其实刚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祁衍会早死,但那时候天子对她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的生死她干涉不了。
一路走到现在,她忍不住去想,这一世他若不那么早去世多好,且随着时间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她又回看了一眼屋子上的那个小窗户,戴上风帽,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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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禅室里,光线晦暗,佛香袅袅。
祁衍坐在中间的蒲团上,紧闭双眼,他下颌线绷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落,膝上放着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肩膀亦微微战栗。
此刻他的脑中里已成人间地狱。
血,到处都是血。
兄长带血的头颅,父亲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躯体,无数将士堆成的尸山血海,而后是不眠不休的杀戮,一个寨子接一个寨子,他能清晰的看到妇女儿童眼中惊惧的血光。
手起刀落,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金黄的西北大漠被染成了赤红。
无数鲜红的血液像滚滚流水朝他袭来,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疯狂,他想挥刀,想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