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门口就能听见估价的人络绎不绝的叫声,我顺着那声音远远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临时展台。我并不认为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合理的拍卖,却不想这个旧货市场在没有打广告的情况云集着各路投机者,花街柳巷的名媛也都到场了,拍卖师正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喊着,拍卖品是桌前的一件砚台。
我混进人群中,透过缝隙好奇的看向那桌上的拍卖品,当看清楚后不自觉地轻轻皱起了眉,那架子上的几件拍卖品甚是眼熟,明明就是上个月馥汀兰去乡下低价淘回来的便宜玩意儿。忘了介绍,馥汀兰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她对于投机的买卖总是那么的擅长,此时她戴着一顶垂着面纱的大帽子坐在场内,单手握着一杯咖啡,不用看,那是一杯馥芮白,没错,与我的名字一毛一样!她偶尔优雅的端向嘴边,一字型领口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肤,正用风趣诙谐的方式讲述着那件砚台的故事,引起了环境里反复喧闹不堪的掌声。
前文说过,馥汀兰有一个能力,她可以用手触摸一些被注入情感的物件,这情感或许是执念,她能看到物件曾经主人的前世今生,自然讲故事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种特殊能力罢了。
当然,这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与其说馥汀兰在拍卖一件普普通通的砚台,不如说是在帮助它找寻真正的主人或帮助这个主人完成一个遗愿。这砚台曾属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砚台的这位主人曾经倾其所有帮助自己的爱人考取功名,是位有非凡胸怀的女子,拥有此物者,金榜题名。故事被馥汀兰讲述的栩栩如生,像是熟悉故事里的每一个环节,让听者仿佛真的见过一般真切动人,让在场的有些人听后先是被一些故事情节逗得哈哈大笑,而后又悄悄的抹着眼泪。然而,我清楚这个故事,馥汀兰并没有讲出砚台主人的全部,当年那女子意外亡故,未婚夫考取功名后另娶他人,说好的“永生永世,只为你”,最后的新娘却不是自己,最终这女子也未能再次投入到她所爱之人的怀抱里,化作尘埃,心中亦是一片空虚,那心灵的枯漠真的是如此荒凉无情。
我来不及在记忆里搜寻,这个故事我是何时听她讲过,却很自然的了然于心,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这个故事像极了曾经的馥汀兰,当然对她除了探寻,也是毫无怜悯之心。虽然馥汀兰每个动作都极致优雅,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她的灵魂遭受了情欲之痛却依旧充满了爱,或许在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包扎伤口。大概每个人都有回避伤口的办法,有人选择忘记,有人选择不停的揭开那痛,希望得到宽恕。
百年前她虽与现在样貌无异,却还是个面貌青涩的少女,经常为了与青梅竹马的沈安之见面而翻越院墙,结伴去城郊的古玩摊淘货,一起学做瓷器,二人如胶似漆被周遭视为天作之合。那被柏叔误认为乾清花的就是当年沈安之亲手为馥汀兰做的花瓶,并在水中栽种一支兰花,平底刻上了“今生即永生,今世即永世”的定情誓言,相约无论什么时候,二人相濡以沫,仅此一人,永不离弃,爱情庄重而清澈。
馥汀兰家族遭遇变故,她举目无亲被时光抛弃,走投无路带着唯一的侍女铃铛去寻求青梅竹马沈安之的帮助,而她却被拒之门外,遭遇了沈家人的退婚,馥汀兰并未再见到爱人,而是带着铃铛黯然离去,这定情信物早被她当年丢给了路边纳鞋底的老太太,自此与爱人一刀两断,各自天涯。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忘记,当百年后的那行泪滑落,一切已有答案。
我是个简单的在幸福中不自知的人,因为从未经历过所谓的痛,自然并未注意到那些微妙的情绪,只是想要急于探个究竟,那砚台因馥汀兰的故事而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珍宝,正当我想要揭穿馥汀兰永远不会因为溢价过高而惭愧的行为时,只见一个心花怒放的年轻人高高举着手牌。
“五十万!”
年轻人喜笑颜开的等着下面的谁再次喊出更高的价格,大家也都很适应的瞬间回到了拍卖的现实中。
云集在这空间里的人也并非等闲之辈,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的冷场,又有人反复思考后叫道,“六十万!”
“七十万!”第一个出价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又叫了一次,得意的口气让人倍感恼火,顿时令大家兴高采烈的气氛推向高潮,大概很多人争抢加码只是未了一场较量,局势变为高声谈笑中应和着估价者的反复提价,最终角逐谁更胜一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馥汀兰突然举起手牌。
“一百万。”
场内因为馥汀兰的特殊举动而再次轰动了,大家不明白为什么馥汀兰要自己拍卖自己的东西,又要自己高价拿走,而前面讲述那个栩栩如生的少女又是为什么,大概所有人也没有想到很快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一个七旬的老翁颤抖着双手来到馥汀兰面前,老泪划过面部的深沟,滚落到下颚。
“能不能把它让给我,这原本是阿青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跟她的事,但是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把它让给我……”
馥汀兰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听老人讲故事,冷漠的再次举起手牌。
“一百伍拾万。”
老翁将一叠厚厚的存折放在了馥汀兰面前。
“这些钱原本是为了给阿青置办聘礼的,我是真心爱她的,也是真的亏欠她……”老翁哽咽着,像是在乞求原谅,最后跪倒在了地上,“我每年都会不断按照倍数往银行卡里加钱,虽然与旁人结了婚,但我从未忘记过你,没有你,便没有现在的我,阿青,请你原谅我……”
不出我的所料,在老翁或赎罪或发泄的状态后,陈思源替馥汀兰收好了那厚厚的存折,又一笔高出手的生意稳稳当当的达成了。
一个普通的砚台又被卖了个超高的价格,整个拍卖会沸腾了,因此所剩无几的拍卖品呈现了哄抢的状态。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着,拍卖桌附近的工作人员拼命制止才让现场再次恢复了正常状态。
“这……”我拨开人群再次想要揭穿馥汀兰哄抬价格行为,却突然听到一声喊叫:“馥芮白!”
抬脸一看又是陈传柏!在此伏彼起的拍卖声中,柏叔大摇大摆的挤到了我身边,保持着昨日便已激动无比的神情。
“何等缘分,何等缘分啊!丫头,你姐刚刚高价拍出了一支银盏,听说是孙先生用过的呢,你看到没,刚那个老爷子的事,这不是做了个天大的好事嘛!”
同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因为柏叔硕大的嗓门发现了我,簇拥到我身边,好奇的看着我。
“小白,神秘的w小姐是你姐姐?”
如果说一个人想要引起注意的话,柏叔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因为他这一段简单的话,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看向我,一心想要看看那被人惊呼神奇的女子的妹妹是何等样人。
“w小姐太酷了,听了刚才她的讲解,我是五体投地,一下子那个东西就多卖了两百万。”同事庄晗晗两眼冒光凑了过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从上到下扫描仪般过了一遍我的全身,“我们怎么一直都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姐,可是她为什么总是戴着面纱从不露面呢?小白白,还别说,但仔细一看你俩这外形跟双胞胎似的,你俩是双胞胎没错吧?”
一位女看客拿着一只玉镯,好不容易挤在了密密麻麻人群的最前面,当馥汀兰讲解后,女看客很不满意的问着问题,甚至问起了馥汀兰是否自己真正相信那些故事,透过黑色的面纱,可以看到馥汀兰微微勾动的红唇,“你们总问我,为什么对于那些古物知道的那么详细,如果说我能看到他们哀伤的脸,他们总在与我诉说他们的过去,那些背叛的往事,那些伤痛和爱,你们信吗?”说完她还特意掩面不经意的笑着。
馥汀兰风趣的讲解引起台下一片笑声,身侧的陈思源沉沉的目光看着馥汀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笑,双手交织在一起,说起来眼神还有些哀伤。
“我在这等了快两小时想采访她,可是刚刚所有的媒体都被人拦住了。”另一位同事也热情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她要走了,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大神啊!”
透过人群,馥汀兰并没有看向我一眼,而是在陈思源的护送下悄然离去,依然保持着她那袅娜的身姿和文雅的气息。
我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自尊心激起了我的倔强脾气,在我的怒火中烧被压制住后,整个环境变得再次喧闹不堪,而我又在期待什么呢?是期待她能看我一眼向我点点头,还是我心甘情愿的顺从了,向她亲昵的招招手?我们只是无法对外公开真正关系的奇怪关系罢了。
庄晗晗和另一个同事露出崇拜的眼神,“这是我见过第一个没有流拍的小型拍卖会,你姐太牛了,刚刚你们看到没,只要东西过了她的手,她就能说出准确的年份。”
同事们因惊讶而张大了嘴,我的马甲竟然就这样掉了,而柏叔火上浇油的狠狠又添了把柴。
“我昨天刚刚发了大财,也是托了她姐的福,我一个三万块买的瓶子,转手她就给了我三百万,你们说我是不是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柏叔的声音似乎在与全场较量,惊人的穿透力回荡在空气中,“馥芮白,你也说了那东西不值钱,你们馥家出手大方,带我走上了致富之路,大神受我一拜……”
我一把拽过柏叔的脖领,将他按在一边的桌子上,“你丫找抽是吧!”
第五章 塑料友谊
拍卖会后,一共售得二千万人民币,而一万九千万进了那位神秘玩家“x小姐”的囊中,我本很快忘记了那些啧啧称羡的面孔,然而拍卖会引起的风波并没有平息。
有人说办公室就是一个随时可以乱流的社会角落,而“神秘玩家”也由此不再神秘,因为柏叔的骚操作,我顷刻间又成了焦点,突然多了一些主动示好的陌生面孔,也更多了一些莫名敌意的白眼儿。
人们总是将对方没有否定自己而揣测为默认,庄晗晗的那句问话,“你俩是双胞胎没错吧?”已经在办公室内成了真,也许是生活过于平淡总是需要调味剂,也并没有人因为猎奇感而感到害臊,同事们被热辣辣的新鲜事儿一下子上了头,利用职业习惯将那些有钱人家族的桎梏编成各色桥段。挥金如土成了我那“姐姐”的全部特质,我也因太过普通成了万贯家财下不被待见的灰姑娘。连冷脸的陈思源也被编纂的有模有样,什么“霸道总裁保护小娇妻”,又或什么“赘婿颜值担当有没有”,甚至有人夸张的问我那个“姐夫”的兄弟姐妹给介绍一下,我扶住几度惊吓得快要掉底的下巴,瞬间清醒的是这个令我平时唯一作为逃离家庭环境的地界儿,也被馥汀兰围剿了。
谣言随着时间终归会渐渐淡去的,我疲惫不堪的熬到周五下班,正准备溜之大吉,却见庄晗晗被骂得灰头土脸,迈着小碎步从制片人办公室走出来。
门大敞四开着,程锦叹着气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找个素人都这么难吗!”
这位锦姐姐脾气一向很差,可能是惯了我家那位话都不会跟我多说的风格,看这样喜怒哀乐易于言表的行为反而觉得格外的真实,在我心里一个女强人有些脾气没毛病,毕竟人都是需要发泄的嘛。我是多想与馥汀兰大吵一架,可是她却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我,表面上她的一切都做的那么完美,让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揪起一段争执的导火索。
本来我只是这样安然的路过而已,却没想小跑过去取了文件又折返回来的庄晗晗如看见救命稻草般,动作熟稔的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到了走廊的角落里,面色紧张的时不时张望着锦姐姐办公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