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眼睛一亮冲着屋里心不在焉的皎娘喊了一句:“天怪热的,皎丫头给惊鸿送碗茶过去。”
皎娘应了一声,提着壶出去送茶,一出屋就见梁惊鸿猫着腰在院子角往地上围木条,他没干过这样的活儿,做起来难免生疏,李顺儿几个远远的站着,得了吩咐,根本不敢过来帮忙。
这会儿又刚过了晌午,日头正毒,这边又没个阴凉,便坐着不动,也得出汗,更何况还干活,虽说功夫不大,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背上都侵透了阿爹的旧袍子。
见他这般,皎娘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提着壶站在那儿半天也没吭声,就这么眼瞧着梁惊鸿的汗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远远站着的小厮忍不住低声道:“大总管您说咱们六爷是不是搭鸡窝搭的入神了没瞧见大娘子啊。”
李顺儿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当六爷是你这废物呢,六爷可是自小练武的。”
小厮恍然心道,是啊,自己怎么傻了,他们六爷可是文武双全,有真功夫在身的,耳力非凡,别说身边走近个人,便是外头街上有人经过,想来都瞒不过六爷,更何况,这人还是六爷心心念念最稀罕的大娘子。
寻常,只大娘子在哪儿,六爷的目光必然就跟去了哪儿,怎会都站身边儿半天了,还不知道的,想到此,忍不住道:“这么说,六爷是故意装没瞧见大娘子,这是为啥?”
李顺儿伸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你笨还不承认,还能为什么,自然是让大娘子心疼了,这鸡窝总不能白搭吧。”
小厮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咕哝了一句:“您打我干啥,我哪有没有六爷这么多心眼啊,要有这本事,不早娶媳妇了,还至于到现在还打光棍吗。”
李顺儿给他这话说笑了,心道,六爷心眼再多,这么多年不也没如愿吗,要不然,哪至于跑岳家来搭鸡窝啊,这事儿要是传到京中那些过往在六爷手上吃过亏的纨绔耳朵里,不定怎么笑呢。
想到此忙道:“今儿的事只当没瞧见,若是传出去让我知道了,你们自己掂量。”李顺儿的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冷厉,小厮们不由打了个激灵忙道啥都没瞧见,没瞧见。
即便丑话说在了前头,李顺儿也不想主子的颜面有损,索性把人都遣到院外去了,只他一个守在这儿,还特意背过了身子去不看。
可他不看,耳朵却没聋,这院子本就不大,梁惊鸿又不会压低声音,故此他想听不见都不成。
其实以梁惊鸿的脸皮厚度,根本不在意谁听见看见,本来就是为了媳妇吗,只媳妇高兴能多瞧自己两眼,干什么都值。
更何况皎娘还端了茶过来,不止端了茶,还一脸心疼,是心疼吧,他应该没瞧错,一想到皎娘竟然心疼自己了,梁惊鸿就觉好像吃了人参果一般舒坦,即便日头晒的他汗流浃背,手上被木条子扎的乱七八糟,可架不住心里美啊。
到底,这些日子自己没白下心思,知道心疼自己了,既如此,就得让她再疼疼才是,想到此,手里略一用劲儿,那巴掌大的木条便从中间断了,锋利的茬口割在手上,瞬间血便冒了出来,顺着木条滴落下去。
皎娘惊呼了一声,手里的茶壶险些掉在地上,她这一惊呼,梁惊鸿方直起身子,见是她,笑道:“这会儿外头正热呢,你出来做什么?”
皎娘见他手背到了后面去,还只管说这些没用的饿,心里不免有气道:“手伤了吧,给我瞧瞧?”
梁惊鸿却笑道:“就是破了个小口,不打紧,你且回屋,这边就搭好了。”
皎娘秀眉微蹙:“给我瞧瞧。”语气中鲜有几分强硬。
梁惊鸿只得把手伸了出来,皎娘一瞧,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梁惊鸿这双手过往给她梳过发髻,别过簪子,虽不似女子一般皙白柔嫩,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满手血污,手掌中间被木条割了老大一个口子,伤口处还扎着木屑,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渗,让人看着都疼。
第247章 被识破了
仔细瞧了一会儿, 皎娘低声问:“疼不疼?”她的声音虽低却温柔非常,如一缕春风吹进梁惊鸿的心里,吹得他的心一荡一荡的,有些麻酥酥的, 感觉太好,一时间都没舍得开口,就怕破坏了这样的气氛。
皎娘见他不吭声, 奇怪的抬头,见他不说话却只顾盯着自己笑,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皎娘忍不住道:“都伤的这样了, 怎还笑得出来,难道不觉着疼。”
梁惊鸿这才开口道:“我是心里高兴,一高兴便觉不出疼了。”
皎娘:“高兴什么?”
梁惊鸿略倾身凑到她耳边道:“我家娘子心里有我, 你说我该不该高兴。”他这话说的皎娘俏脸腾的红了起来忙道:“先回屋上药吧。”说着转身往厢房里走, 走了两步却发现梁惊鸿并未跟过来, 不禁回头看他:“怎么不走。”
梁惊鸿:“鸡窝还没搭好呢。”
皎娘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阿娘哪是让他搭鸡窝, 不过是想为难他一下罢了,他倒当真了,却也不好说破,只得道:“上了药再搭也一样。”
梁惊鸿这才迈脚跟她进了厢房, 早有婆子端了清水进来, 皎娘让梁惊鸿在窗前坐了,用帕子浸了水, 轻轻擦去了血污, 擦的时候极小心, 不时抬头看梁惊鸿的神色,怕碰疼了他,谁知他竟始终带着笑,好像这手不是他的一般,有道是十指连心,这手上指上都是小口子,不疼绝无可能,想是觉着在自己跟前儿喊疼丢脸,强自忍着吧。
梁惊鸿见她神色便知她想的什么,低声道:“这点儿伤真算不得什么,我小时候学射箭的时候,手上都是血泡,用针挑了转过天拉弓的时候,才疼呢,不过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皎娘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小时候的事,不禁道:“既磨了血泡为何不歇两天再学?”
梁惊鸿:“这练武跟读书不一样,是童子功,只练了就不能断,更何况除非不学了,不然早晚都要疼一遭,忍忍就过去了,其实射箭还好,骑马才难过,尤其头几天,从马上下来这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相比之下读书反倒轻松些,只不过身为梁府子弟,可以不读书却不能不习武,这是祖训。”
皎娘心道,他说的轻巧,梁府家学在京里可是赫赫有名,当年冬郎若不是在梁府进学,得了名师指点,便再刻苦只怕也难中金榜,况梁府上下,便一个寻常的小厮仆妇都是识字的,他身为侯府承爵的嫡孙,哪能不读书,说起来,皎娘才发现,他虽生在公候之家,外人瞧着锦衣玉食尊贵无双,其实远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轻松,因这样的出身,便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辛苦,需的文武双全,不能丢祖宗的脸,更需心机,才智,手段缺一不可,想起皇后娘娘说他自幼丧母,后来没几年父亲跟老侯爷也去了 ,偌大的侯府嫡脉一支只他一个男丁,想混吃等死都不可能。
皎娘这会儿倒有些理解他当年对自己使的那些手段了,正是这样的出身,造就了他霸道的性子,从来不知什么叫退让,只看中了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想到此不觉有些心酸,也不知是替自己还是为了梁惊鸿。
梁惊鸿见她不说话,瞧神色像是不忍,心里暗笑,低声道:“就算小时候受了罪,练了些拳脚功夫傍身,却未护住心爱之人,这五年里每每思及此,总觉自己没用。”声音自责落寞,听的皎娘心有不忍,想劝他却又为他那句心爱之人,有些张不开口。
毕竟她不是梁惊鸿,怎样肉麻的话都好意思说出口,更何况,自己跟他当年也不是他说这般,什么心爱之人,根本就是他见色起意。
想起当年的事,皎娘忽然警醒,她可记得梁惊鸿当年为达目软硬兼施使的那些手段,这样一个人,说的话做的事,绝不简单,更何况正如他所说,自幼练武,记得叶氏说他骑射弓马满京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强的了,如今太平并无战事,若有战事,梁惊鸿必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将军。
这样的人,会搭个鸡窝就弄得满手伤吗,难道搭鸡窝的木条子比杀人的刀还锋利不成,所以,这厮是故意的,故意弄伤了自己。
想到此不禁道:“想来小侯爷不止功夫骑射学的好,兵书战策也都熟记于心了吧。”
这话音儿听着不对头啊,刚才的心疼怜惜怎么没了,反倒像讽刺,莫非被她拆穿了自己的算计,即便如此,也只能装傻呵呵笑道:“什么兵书战策,如今又没战事,记这些没用的的做什么?”
皎娘冷笑了一声:“怎么没用,今儿不就用上了吗,我看小侯爷这伤也不打紧,用不着上药了。”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梁惊鸿一惊,急忙拉住她:“你莫恼,还不是你总不搭理我,实在没辙了,才使了这样个荤招儿吗,就是想让你心疼我罢了,而且,我真不是故意弄伤的的自己,我发誓,要是故意的,我……”梁惊鸿本想着发个毒誓来着,可是一想到,自己发了誓真应验了怎么办,虽说他一贯不大信这些,可万一呢,如今眼望着好日子就来了,恨不能跟皎娘过个七八十年才好,哪能应誓啊。
想着,话到嘴边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瞄了眼皎娘,见她抿着小嘴,一双明眸盯着自己,似是等着自己发毒誓呢,神色间竟有些狡黠。
梁惊鸿微微一怔,这样的皎娘可从未见过,以往不是对自己不搭不理,就是淡淡的,算下来也就五年前,自己逼迫狠了的时候,跟自己针锋相对的闹过那么一两次,其他时候,大都当自己不存在,便是床笫之间,肌肤相亲的时候,明明那样的亲近了,自己依旧觉着她离自己很远,仿佛稍一松手,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