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是昨儿下午李顺儿让人进来安的,那两个小厮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叫庆儿,一个叫丰儿,虽十来岁的年纪,却极是机灵懂事,不到半天就跟寿儿混熟了,又有秋千这样的玩意,寿儿也不吵着找阿宝了,到底是孩子心性,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
皎娘本来还犹豫是不是让寿儿避避,却又一想,如今她们娘俩都住在这儿了,哪里还能避的过,早晚都要见的,便道:“既如此,就请周夫人进来待茶吧。”
婆子似是松了口气,忙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便引着叶氏进了院儿。
一进院,叶氏便听见一阵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颇为稚嫩,叶氏不免住脚看了过去,见墙边儿上搭了一架秋千,秋千两边的绳索上都缠了棉布,下面的板子换成软凳,有个三四岁大,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小公子,正站在那软凳上,两只小手扶着秋千索,旁边两个小子帮着他推秋千,侧面立了两个身材壮硕的婆子,一瞧就是有身手的,目光紧紧盯着秋千上的小人儿,防着小公子荡的兴致上来,摔出去。
大约是见来了生人,秋千上的小公子停了秋千,一跃跳了下来,旁边的两个小子唬了一跳,忙要伸手扶他,却被他挥手打开,然后蹬蹬的跑到了叶氏跟前儿仰着头打量叶氏半晌问:“你是谁啊,是来找我娘亲说话的吗?”声音还带着些小奶音,却清脆有力,毫不怯场。
叶氏倒是愣住了,定定瞧着眼前这个孩子,这眉,这眼,这小脸,活脱脱就是惊鸿小时候的模样啊,先头惊鸿说有个孩子,叶氏也觉着必是抱养的,毕竟皎娘的身子她是最清楚的,能保住命都是佛祖保佑,又怎可能生孩子,想是为了避人耳目,加之她一个人总归寂寞,便抱养了一个搁在身边,权当个伴儿。
可抱养的能长的跟惊鸿小时候一个模样吗,叶氏可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巧合,这么个像极了小家伙,惊鸿昨儿竟没瞧出来不成。
又一想,惊鸿昨儿匆匆跑去自己哪儿的情景,简直跟落荒而逃差不多,估摸是被皎娘跟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吓住了,自然也没底细瞧这孩子。
就这孩子的眉眼,根本不用猜都知道必是梁家人。
寿儿见这位夫人不理会自己却只顾盯着自己看,不禁嘟了嘟嘴待要再问,却听他娘的声音传来:“寿儿不可无礼。”
寿儿急忙回头,果见娘亲从屋里走了出来,遂唇角一弯露出个大大的笑,也不再理会叶氏,蹬蹬的跑了过去,本想扑进娘亲怀里撒娇却想起娘亲的身子不好,到了跟前站住牵了皎娘的手指着那边的秋千道:“娘,娘,你刚才瞧见我荡秋千了吗,寿儿荡的好不好?”
皎娘拿了手中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点点头笑道:“娘瞧见了,寿儿真厉害。”
小家伙满意了,笑的眉眼弯弯,这一笑脸颊上有个梨涡若隐若现,当真好看的紧,叶氏不禁暗道,这一笑倒像足了皎娘,要说这孩子不是皎娘跟惊鸿生的,她还真不信。
皎娘道:“寿儿,这是周夫人。”
寿儿听了,站直了身子,弯腰鞠了躬:“周夫人好。”
周夫人笑道:“好,好,寿儿真乖,今日来的匆忙,也不知给小公子喜欢什么,倒是子瑜铺子里卖些玩意,我瞧着还算有趣,便拿了些过来,小公子平日里解闷玩吧。”说着看了眼身后周妈妈。
周妈妈已把手里的匣子打开,匣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红绸,绸面上放着,有九连环,鲁班锁,陶响球,还有两个胖墩墩的福娃娃,虽都是小孩子家的玩意,却做得极精细,用料大都是玉的,玉色温润一瞧就是好东西,只那两个福娃娃是彩绘的陶,却也是做得栩栩如生。
寿儿在姑苏的时候阿宝也常给他买些玩意,但都是街面小摊上买的,远没有这些精致,故此,小家伙一见便爱不释手,一双眼睛都亮晶晶的萦满渴望,饶是如此,也并未伸手接,而是看向皎娘,直到皎娘点头才伸手接过来,递给旁边的庆儿拿着,自己又对周夫人鞠了躬清亮亮的说了声:“谢谢夫人。”这才带着小厮回他屋里去了,得了新玩意,只怕这一两日里总会消停些了。
皎娘把叶氏让进屋里大炕上坐了,婆子上了茶,叶氏端着啜了一口,皎娘也并未开口,一时间屋里安静非常。
良久叶氏方叹了口气道:“当年别院大火,我与老爷得了消息过去的时候,已是晚了。”说着顿了顿道:“待扑灭了火势进去救人,方知是山匪杀人纵火,别院里那些护院小厮婆子在起火前便被那些山匪杀了,唯有同贵儿机灵听见响动,便往后院里跑,大约是想救妹妹吧,他说进屋的时候,妹妹已经不再了,只韩妈妈晕在一边,便只把韩妈妈弄进冰窖中,方侥幸躲过了一劫。”
皎娘愣了好一会儿,本以为别院的人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却不想韩妈妈跟那同贵儿还活着,或许这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吧。
想到此,心里倒松快了许多开口道:“韩妈妈待我极好,这些年每每想起妈妈待我的好处,总觉是我害了她老人家,如今知道妈妈安然无恙,倒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叶氏:“命是保住了,只是那冰窖中冰寒,她老人家又有了年纪,在那冰寒之处待了一宿,寒气入体到底伤了根本,不似以前那样康健,回京之后一直在玉佛寺住着,说是那寺里安静,宜调养身子,其实是为了妹妹诵经礼佛,祈祷佛祖庇佑妹妹,今日瞧见妹妹好生生的,倒未妄了韩妈妈这一番苦心。”
皎娘道:“到底受了我的牵累。”
叶氏:“妹妹可别这么说,想来妈妈若见到妹妹这般好好的,不定多欢喜呢。”
皎娘点了点头,心知经了那样一场大祸,能活着已经造化,想起刚才叶氏的话不禁道:“刚夫人说那些玩意是贵府公子铺子里的?”
叶氏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禁道:“你不知,我那孽障却不是念书的料,为此跟他老子打了好一顿饥荒,我家老爷拧不过到底应了,他便跑去开铺子做营生去了,先头我还想这做生意不易,让他出去撞撞南墙,知道了难就回心转意了,谁想这小子竟是一门心思的扎了进去,这一晃几年倒是做的有声有色堵了他老子的嘴,到如今他老子就是想管都张不开嘴了。”
皎娘听了不觉莞尔,若不是今日叶氏亲口说,做梦也想不到堂堂礼部侍郎的公子,会在外面开铺子做买卖,想起当年这周府的公子跟冬郎一处里进学的,也不知冬郎如今怎样了?
正想着,便听叶氏道:“到底我家这混账小子远远不如冬郎有出息。”
皎娘一愣忙看向叶氏:“夫人有冬郎的消息?”
第197章 册封世子
叶氏愣了一下暗暗打量皎娘半晌, 倒似真不知,难道惊鸿未跟她提及冬郎之事,忽想起惊鸿昨儿风风火火跑去周府, 是因瞧见了孩子, 慌乱之下连话都未说一句便跑了,这可真是老话说的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若非皎娘,谁能想到堂堂的小侯爷也会有慌乱的时候。
更何况,以惊鸿跟冬郎形同仇人的关系,只怕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虽说到底瞒不住,可男人有时候就跟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尤其对于皎娘跟冬郎这姐弟俩的亲厚, 惊鸿一直不喜, 皎娘若不问, 他断不会主动提及。
想到此不免暗笑, 这姐夫跟小舅子闹成这样, 也是少见。
皎娘见她不说话,脸色不免有些白,咬了咬唇方道:“莫不是梁惊鸿对他……”
皎娘话未说完,叶氏便知她误会了忙道:“你可别多想, 冬郎好着呢。”说着笑了笑方道:“你还不知道呢, 冬郎去岁里高中魁首,金殿上被皇上点了状元, 这岂止是好, 是为你玉家光耀门楣了, 如今更是常在御书房行走,是妥妥的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皎娘愕然,良久方回过神道:“夫人不是同我说笑呢吧。”
叶氏摇头叹息:“纵我有天大的胆子,哪里敢拿朝廷的事说笑,皇上赐了状元府,我家那混小子见天的在冬郎的状元府里,家都不大回。”
皎娘仍是半信半疑:“这么说冬郎果真中状元了。”
叶氏:“自是真的。”
皎娘大松了口气,脸上萦了一个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叶氏道:“妹妹,我今儿来并非惊鸿授意,是我自己想来看看你,有几句话想说与妹妹,不管当年谁对谁错,到底都过去了,五年前妹妹的灵牌入了侯府,妹妹便是侯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娘子,我知道妹妹性子淡然,大约不在意这些,可妹妹能不在意,总得替寿儿想想,有道是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寿儿这样的样貌,出身也不是能瞒住的,妹妹莫因一时赌气,错了主意,闹出误会来,反而不美。”
皎娘微微一愣,叶氏这话的意思,莫非以为自己故意把寿儿的事瞒着梁惊鸿呢,不免苦笑,就如叶氏的话,寿儿这样的相貌,明眼的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纵然想瞒能瞒得住吗,跟他赌什么气,更何况,自己如今这般如阶下囚一般,有什么资格跟他赌气。
再有,皎娘先头担心冬郎,如今叶氏既说冬郎这样出息,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过了这五年,皎娘也想开了,命不由己,争亦无用,到了如今她只想守着寿儿安稳度日,只梁惊鸿不与她抢孩子,便在这别院中一辈子不出去也没什么。
皎娘知道叶氏是来劝自己的,自己需领她这份心意,一个是当年在燕州府的时候叶氏对自己多有照顾,二一个便是冬郎,这么多年若无叶氏照拂,冬郎一个家徒四壁举目无亲的寒门学子,如何能留在京城,更遑论状元及第了。
想到此,站起身来道:“皎娘多谢夫人对冬郎的照拂。”说着便对叶氏郑重福礼,倒把叶氏唬了一跳,急忙避开道:“妹妹这可使不得?”
皎娘道:“该重谢夫人,只是皎娘如今身无长物,只得给夫人行个礼权做谢意,如何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