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应着去了,若不是暗访,以侯府侍卫的名头,在这姑苏城里查个人实在轻而易举,不到盏茶的功夫,侍卫便回来了,一进屋便道:“李头儿,这事儿可不对头啊,我就说怎么瞧着那小子有些面善呢,竟真是见过的,李头儿可还记得五年前在燕州府,咱们六爷从倚泓楼弄来的那个头牌红倌人吗。”
李顺儿,眼皮跳了几跳:“你说南楼月。”
侍卫点头:“对,就是那个唱戏的南楼月,那天咱们街上撞上的那小子就是南楼月身边那个叫阿宝的小徒弟,也是今儿一早送这匣子的小子,而那南楼月的宅子,我去看过,已没人了,问了邻居也说含糊,好像是老家出了急事,草草收拾了行装,一大早便走了,房子都托给了牙行打理,瞧意思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住了,再有,皎月坊在姑苏的铺面今儿都贴了关张的告示,我从墙头跳进去看了看,这不过一宿的功夫,掌柜伙计绣娘都不见了,您说这事儿蹊不蹊跷。”
侍卫说了半天,却见李总管并无反应,只是目光落在桌上的匣子上,便也跟着看了过去,匣子没什么特别,就是街市上常见的,匣子里放着一对女子戴的耳珰,样式虽简单,可那犹如能滴出水来的翠色,一看就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侍卫虽是糙汉可家里也有婆娘,知道这耳珰是女子家常房中戴的,是女子极私密贴身的首饰,外人可见不着,却怎么送到李总管手上了,莫非这李总管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账,人苦主寻上门来了,不对,这是那个叫阿宝的送来的,忽想起当年燕州府时那些香艳的传闻,莫非李管事跟那南楼月有点什么,不然,怎么遣了徒弟巴巴送了这样私用的东西来,还言明李管事一看便知。
李顺儿可没心思理会侍卫想什么,他正想着这耳珰的事,说起来当年在燕州府别院那会儿,六爷真是把玉娘子稀罕到骨子里去了,且不说旁的,便是玉娘子平日里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鞋袜,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过了六爷的眼才送到玉娘子跟前儿去的,这还不算,六爷更喜欢亲自动手,或刻个闲章或雕个玉佩簪子送与玉娘子以博美人一笑,只可惜玉娘子姓玉,人也跟姓一样的冷,轻易也不笑,若是偶尔浅笑那么一下,六爷便能高兴好些日子,而这一对翡翠耳珰,正是李顺儿亲眼看见六爷雕的,在书房里足足雕了一宿,后来自己去后宅回话儿,倒是见玉娘子戴过,只玉娘子戴上这对耳珰,那一日六爷必然心情极佳。
当年别院遭了山匪,那些山匪杀人纵火,金银等物也抢掠一空,六爷一怒之下借兵剿了山匪老巢,玉娘子的首饰大都找了回来,只没见这对耳珰,这些年六爷一直让下面铺子里的掌柜留意寻找,却始终没找见,不想今日却送上门了。
这可是玉娘子贴身戴的首饰,如今这耳珰完好无损的送了回来,那么玉娘子人呢,莫非真如六爷所想,玉娘子并未葬身当年大火,而是好端端活着。
第182章 当真好算计
侍卫见李总管脸色不对, 越发以为自己猜中了,怪不得平日里弟兄们去吃花酒,这李头儿怎么都请不动, 他们几个都以为李头儿惧内呢, 毕竟家里那个婆娘可不是善茬儿,不曾想竟是别有所好,这真真儿的没想到, 如此说来,往后哥几个再请李头儿得换地儿了。
想到此,忍不住凑过来一脸暧昧的道:“李头儿,听人说京里有个依云馆, 里头的相公不仅知情识趣还一个赛一个的俊,等回了京咱去见识……”
这特么混账 一撅屁股,李顺儿就知道要拉什么屎, 不等侍卫话没说完, 抬腿就是一脚, 侍卫自然不敢躲, 不过练家子皮糙肉厚, 被踹一脚也没啥,心知自己这马屁拍马腿上了,刚要再找补,李顺儿神色一肃:“胡说什么, 出大事了。”
侍卫见李总管的脸都有些发白, 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莫非那皎月坊真有问题。”
李顺儿忍不住翻白眼,怪不得都说这些练武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呢, 这脑子瓜子简直就是实着的, 遂没好气的道:“这不明摆着, 要是没问题,这么多铺子能一夜之间都关张吗,更何况连掌柜伙计绣娘一个不剩的都不见了,谁家绣坊这么干。”
侍卫挠挠头:“那,那南楼月一家子也不见了,难道跟皎月坊也有干系,可南楼月师徒是唱戏的,皎月坊是绣坊,两下八竿子打不着,能有什么牵连。”
李顺儿:“怎么没牵连,你莫不是忘了前月六爷为什么来江南折腾,你我又为何留在姑苏?”
侍卫:“这个哪能忘,不是来找人的吗?”
李顺儿:“找什么人?”
这个……他们几个都是侯府当了七八年差的老人儿,五年前燕州府六爷跟玉娘子那些事,没有不知道的,可越是知道越不敢说,其实都知道那位死好几年了,当年六爷还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迎了牌位进府,别看是个死人牌位,排场却一点儿都不马虎。
直到如今京里的老百姓提起此事,都从心里羡慕玉家的好运道,寒门小户人家的姑娘竟然能嫁进侯府,就算人没了,也占上了侯府嫡孙原配大房的位份,以后就算小侯爷再怎样的名门贵女进门,也是续弦,照礼得给大房娘子的牌位敬茶,规规矩矩的称一声姐姐,玉家机缘造化,攀上侯府这样的姻亲,岂止是好运道,简直祖坟冒青烟了。
本以为玉娘子的事就算过去了,毕竟人都没了,六爷再稀罕能怎么着,过个一两年的也就丢开手了,到时候再续一房也就是了,估摸老侯爷老太君也是这么打算的,哪想六爷这回就认了死扣儿,自迎了玉娘子牌位进门,别说续弦就连先头院里伺候的小丫头也都遣了出去,等后来西郊的园子盖好,干脆搬出侯府住到西郊去了,老侯爷老太君在旁边看着干着急,一点儿法子没有。
而府里当差的都知道不能提玉娘子的事,这是老侯爷老太君的心病,六爷跟前就更不能提了,日子久了便成了府里的忌讳。
虽说不敢提到底有些憋不住,忍不住低声道:“李头儿,咱六爷是不是想着想着就糊涂了,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您说这人都下了葬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啊。”侍卫没敢说的是,当年那场大火偌大的别院都烧成了灰,抬出来尸首就算是个囫囵个的,也焦糊不成个人样儿了,若非如此怎会不等着六爷见,便忙忙的下了葬。
烧的这般厉害,就算天上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来了,况且,这都五年了,说不得那位早已转世投胎了,往哪儿找去。
李顺儿瞥了他一眼:“若果真死了自是活不过来……”
侍卫愣了一会儿,才算听明白,顿时唬了一跳,忙道:“您是说,那位没……”到底不敢把死说出来,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怎么可能,那样的大火,别院都烧没了,更何况……”当年燕州府那档子事,牵连颇多,有些话不好说也不能说。
当年燕州府的那场大火,的确有些蹊跷,只不过当时六爷疯了一般的四处找那些山匪,自己忙的跟陀螺一般,便也未深想,后来又出了许多事,等料理顺当得了空,也回京。
即便当年未深想,如今却也露了端倪,而且这端倪分明是人家故意露的,这说明背后一直有人操纵,这事儿越琢磨越是心惊,而且他很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已不是自己能料理的了。
想到此,忙写了封信,吩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信送出去,李顺儿方缓了口气,侍卫道:“听那些邻居说,南家的马车一早走的,就算脚程快,也走不多远,我带着弟兄们快马加鞭把人都追回来。”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顺儿伸手拦了,让他下去,心里暗暗苦笑,人家既然敢大摇大摆的上门送信,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以南楼月的聪明断然不会走陆路,坐船的话只怕已行出百里,往哪儿追,况,就算追上又能如何,若玉娘子当真没死,必然就在南楼月手上,五年了,不管是什么人,用五年的时间费了诸多多人力物力财力,设下这样一个局儿,图的自然不是金银,且这幕后之人当真了解六爷,有玉娘子这个筹码在手,就等于拿住了六爷的七寸,当真好算计。
李顺儿八百里加急的信到京的时候,梁惊鸿并未在西郊的园子里,而是被皇上召进了御书房,梁惊鸿心知是为了北国使团来访之事,而这次仍是萧璟瑀。
梁惊鸿打心里不待见这位北国的贤王殿下,至于为什么不待见,大约是迁怒,五年前要不是这萧景瑜带着使团跑来南楚,皇上便不会召自己回京,而自己若不回京,在别院里守着皎娘,她又怎会遭那样的横祸。
即便过了五年,他依旧不敢去深想,略一想胸膛间便一剜一剜的疼。
大太监刘柱儿弓着身子小心恭敬的引着这位爷过了连廊到了御书房外方站下,躬身道:“小侯爷请在此稍候,容奴才进去禀一声。”刘住儿的话音刚落,便听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道:“是小六儿来了,进吧。”声音略低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语气却随意亲近。
刘柱儿道:“今儿奴才造化了,借了小侯爷的光,小侯爷您请进吧。”
梁惊鸿点点头,抬手甩了个纸片子过去,刘柱儿急忙接住,手腕子一转便袖了起来,一连串动作利落非常,可见轻车熟路
看着梁惊鸿进去,刘柱儿躬着身子退到廊外,才从袖子里把刚的纸片子抽了角出来,只瞅了一眼就乐的见面牙不见眼的,心道,怪道都说这位是财神爷呢,出手真是大方,这满朝文武都算上,打个赏就是一百两银票的,也就小侯爷了。
不过,刘柱儿心知,这一百两可不是随便赏的,小侯爷是大方,可不会胡来,这每次打赏都有章法,这回是因状元郎吧。
说起来万岁爷也不知咋想的,这满京里谁不知状元郎跟小侯爷不对付啊,那是能不照面就不照面,就算万一碰上了,也跟没看见似的。
要说两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禁没有深仇大恨还是实打实的亲戚,小侯爷五年前在燕州府折腾了一出痴男怨女,末了迎了玉氏的牌位进侯府,三媒六证明媒正娶,这玉氏娘子即便死了也是小侯爷正头大娘子,而状元郎正是这位玉氏大娘子的亲兄弟,也就是小侯爷正儿八经的小舅子。
民间有句俗语说宁要得罪丈母娘不能怠慢小舅子,就是说姐弟之间亲厚,有时候更胜过母女,更何况小侯爷可是百年难遇的痴情种,打从迎了玉娘子的牌位进门,这位昔年间风流浪荡的小爷可是跟变了个人似的,身边连个贴身侍奉的丫鬟都没有,可见对玉娘子的心意,爱屋及乌,该对这个小舅子格外好才是,怎么反倒不理不睬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该管的事,反正话自己递过去了,小侯爷心里有数就行。
一进御书房,梁惊鸿便瞥见了一边立着的冬郎,眉头微蹙了一下,方躬身行礼。
皇上心情却好,冲他招了招手:“小六儿你来瞧瞧状元郎绘的这幅江南春雨,不输宫里那些画师,那些画师的画精巧是精巧,却多流于匠气少了灵韵,便如牡丹无香美人无神,着实无趣的紧。”
梁惊鸿看向那画,是一幅水墨,运笔简约却灵气内蕴,粗粗几笔便勾勒出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江南美景,尤其那石桥小巷中挎着篮子的孩童,以及那篮子里一枝斜出来的杏花,琼花玉蕊,清美之极,不觉点点头:“的确画的好。”
皇上却挑了挑眉:“怎么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六儿今日却词穷了,莫不是当着朕,你这个姐夫不好夸自己的妻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