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贵儿听见这话儿放了心,忙道:“奴才这儿谢大奶奶慈悲,谢复大爷大人大量。”
潘复目光一闪,明白同贵儿是借着由头给自己赔礼呢,以往自己去潘府走动,打头碰脸的总会遇上,潘府富贵门槛高,主子们还好,多少念着些亲戚情份,可底下的人却最是势力,加之自己也不是什么近亲,常有怠慢刁难之举,潘复每每也暗憋暗气。
今儿同贵儿这一做小伏低,潘复心里别提多痛快了,痛快归痛快,却也知道同贵儿是潘明成身边的人,有道是打狗看主人,若自己借题发挥不依不饶,岂非给潘明成没脸,这潘明成可是潘家长房嫡孙,万万不能得罪,想到此,笑道:“说什么谢啊,今儿真是多亏了明成兄遣了你过来帮忙,把这上下都操持的周到妥帖,要说谢,该当我谢你们家少爷才是。”
同贵儿显见是松了口气,忙道:“ 复大爷这话可就外道了不是,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潘字来,您跟复大爷跟我们家少爷可是兄弟,您复大爷不嫌奴才蠢笨,能使唤奴才,那是奴才的造化呢。”
这同贵儿一张嘴什么好听说什么,你爱听什么,他说什么,舌翻莲花,把人抬的高高,一口一个奴才,做小伏低,哪还有半分以往贵二爷的气势。
皎娘心中暗暗纳罕,心道,果然这大宅门出来就没有简单的,哪怕一个小厮都能变脸,这小厮前后态度如此大的差别,必是因他主子潘明成,而潘明成之前跟相公可从无来往,如今这般差别,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梁惊鸿看重相公,可那梁惊鸿为何如此看重相公?
皎娘自然知道丈夫有些才情,书画都拿的出手,也正因这个才谋到了这个文书的差事,可丈夫的书画再好,跟那些名家也是不能比的,若是寻常人也还罢了,可那梁惊鸿出身京都世族,见多识广,丈夫这点儿才情又怎会得他看重赏识,甚至引为知己,连开医馆这样明摆着赚钱的买卖,都要变着法儿的让丈夫参股,这不等于上赶着送银子吗。
还有这宅子,皎娘越往里走心里越惊,这宅子临着燕州最繁华的中心,且能闹中取静,地势上没有再好的了,里面更好,每一处都布置的精巧,足见当初修建的时候费了多少心思,最难得厅堂屋舍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就如丈夫所言,只收拾了细软被褥便可。
李妈妈去收拾内寝的床帐被褥,潘复兴致勃勃的引着皎娘去逛宅子里的小花园,一边逛一边指给皎娘瞧这花园的好景致。
小花园不大,却收拾的极有韵味,还挖了个小池塘,其间湖石小桥错落有致,许多花木皎娘都未见过,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皎娘尤爱依着湖石的一小段木廊,种了两棵紫藤,有碗口粗,藤蔓蜿蜒而上,搭满了整个木廊,如今刚出寒月,还是枯枝,待到开春枝繁叶茂,逢着花期,那一串串的紫藤花垂缀下来,不知该是何等绝美曼妙。
潘复见妻子只管盯着木廊看,不禁道:“这会儿还有日头,那廊子又背风,娘子若累了,不若咱们进去坐坐,歇一会儿。”
皎娘点点头,夫妻俩在廊子上刚坐下,忽听有女子嬉笑声传来,隔着廊子前面那堵墙,听得异常清晰,从墙头看过去隐约瞧见那边儿花树间的秋千架,搭的极高,缠着彩绳,想是邻居家的女眷在荡秋千玩耍。
皎娘不禁道:“这隔邻住的什么人家?听着倒是有不少年轻女眷。”
潘复道:“这个倒还没底细扫听,回头问问那牙行的人,不过能住在这儿的,应不是什么刁钻人家,往后成了邻居,免不得来往,女眷多些,也能跟娘子说说话儿,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闷得慌。”
皎娘:“我这病歪歪的,不好叨扰人家,总归咱家是新搬过来的,不能失礼,回头送些新鲜的瓜果过去,权当一点心意吧。”
潘复:“既如此,就让李妈妈跑一趟吧。”
过了晌午,梁府那边儿便来请了潘复过去,说要商量开医馆的事,潘复跟皎娘说一声便忙忙的去了。
昨儿收拾了一天东西,夜里没睡踏实,今儿又逛了一上午园子,着实有些倦,用过晌午饭,便歪在外间炕上歇了一个时辰午觉,醒来觉得身上舒坦了不少,便拿了针线笸箩出来,寻出上次绣了半截的鞋面子,接着绣了起来,没绣几针,李妈妈便进来说邻居家来了位妈妈,送了一篮子糕饼过来。
皎娘心道,早上还跟相公商量着给邻居送些新鲜瓜果呢表心意呢,不想人家倒先送了一篮子糕饼过来,这却有些不妥,忙道:“快请这位妈妈进来。”
李妈妈出去不一会儿,引了个婆子进来,那婆子极知礼数,先行礼方说话儿,言道她家少爷去外省进学,一年里也就过年回来几天,老爷忙着在外头奔忙做营生,家里常日就她们夫人一个,闲来无事便看着丫头们荡荡秋千做消遣,先头不知这院里住了人家,丫头们嬉闹起来不免扰了邻里的清净,故此特意送了一篮子糕饼来权做赔礼。
话说的极清楚明白,且如此周到,反倒让皎娘有些过意不去,好生跟那婆子客气了一番,让李妈妈送着去了,那婆子临走还说她家夫人是个爱热闹的,往后短不了来串门子说话儿。
虽未见过邻居这位主母,瞧意思倒是个难得和善好相处的,皎娘心里松了口气,她不大善于人情交际,就怕遇到刁钻的邻居,到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想着,人家都先送了糕饼来,再回送瓜果便有些不妥,不若自己亲手做些点心让李妈妈送过去,方显有来有去。
打定主意,便收了针线换了衣裳往灶房去了。
点心做好,装在盒子里让李妈妈送了过去,李妈妈回来连声赞那府里气派,那位主母夫人多体面和善,说话时一直带着笑,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皎娘听着有些好笑,便再和善怎么就成观音菩萨了,皎娘倒是没想到转过天便见了这位跟观音菩萨一样和善的人儿。
第8章 隔邻的叶氏夫人
转天一早,刚用过早膳,李妈妈便来回说隔壁昨儿那妈妈来了,互送了糕饼点心有了邻里往来,便让李妈妈请了进来。
这妈妈行了礼道:“昨儿李妈妈送去的点心,我家夫人稀罕的什么似的,说难得点心还能做成这样精巧的花样儿,让人瞧着都舍不得吃了,又听说是您亲手做的,直夸大奶奶您手巧,心想着什么时候见见才好,可巧儿今儿一早丫头便回说园子里迎春花开了,我们夫人心里欢喜,说这迎春花虽不比牡丹芍药妍丽好看,寓意却好,正是应了寒尽春来万物复苏的好兆头,不可错过,便忙忙的遣了老奴过来下贴子,邀大奶奶过去赏花迎春,沾沾喜气儿。”
这妈妈的嘴头子利落,几句话说的既明白又妥帖,倒让人不好推却,更何况自家是刚搬过来的,人家正儿八经的下了帖子来邀,自己若不去,却失了礼数,便道:“既如此,免不得去叨扰你家夫人的清净了。”
那婆子忙道:“我家夫人惯是个爱热闹的,正愁没人说话儿呢,大奶奶去了我们家夫人心里不定多欢喜呢,大奶奶既应了,老奴就去给我家夫人回话儿了。”说着便告退去了。
既应下,也不好耽搁,皎娘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
两家虽说是邻居,院子挨着院子,若串门子却有一段距离,从自家出来,沿着围墙走一会儿才是邻居家的院门,刚说回话儿的那个婆子早早等在门外,见了皎娘忙着迎了上来引着皎娘进去。
外头瞧着跟自家的院子差不离,里面却大不一样,一眼望去,院落深深竟不知有几进,李妈妈在后面忍不住惊呼:“昨儿我来的匆忙,在外头就觉着这宅子当真气派,谁知这一进来才知道,里面儿更大。”
引路的婆子道:“这算什么大啊,前后才不过五进的院子。”
李妈妈不禁咂舌,心道这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平常人家一家老少好几代人能住个一进的独院子都是令人羡慕的好日子了,瞧瞧人家,昨儿这婆子还说她家少爷在外省进学,老爷也总在外面忙,平日里就夫人一个人在家,一个主子住五进的宅子,还不算大,几进的宅子才算大。
皎娘也是暗暗心惊,听这婆子的话就知这家主母必然出身富贵,举凡这样出身的夫人大都自持身份,可这位夫人先是送了糕饼过来,今儿又特意下帖子邀自己赏花,怎的如此随和,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正想着,已过了垂花门,便见一位妇人迎了出来,打头一照面皎娘倒是微微一怔,先头听这引路的婆子说话,想着她家夫人出身富贵,必然跟自己见过的那几位潘府的夫人差不多,身骄肉贵富态丰腴,不想倒颇出意料之外,这位夫人细腰修肩,身姿窈窕,若非头上梳了妇人的发髻,倒似位未出阁的姑娘。
生的柳眉凤眼,容貌极美,头上虽是坠马髻,却并未似那些贵妇一般满头珠花翠翘,只是簪了一支红心石青花瓣的簪子,上身石青短袄,臂上挽着朱红披帛,腰上浅赭透白花的织锦裙,裙带旁系着环佩,走起来,环佩玎珰,愈发显得腰肢纤细,摇曳生姿。
行到前来,未语先笑:“我就说能做出那样好看的点心,必然生了一副好样貌,可让我说着了不是,瞧瞧这模样儿,若不是就在我眼前站着,我还当是做梦,梦见了仙女儿呢。”
这妇人生的美丽窈窕,却是个爽利性子,说话也直白,说着便拉了皎娘的手:“我这一瞧见你就觉着投缘,虽是头一回见,也不想生分,便也不跟你客套了,拖大唤你一声妹妹,你可别恼姐姐自作主张。”
皎娘平日里少见生人,忽然遇上个这样的爽利的,自然有些不大适应,却又觉得这位夫人实在温柔可亲,让人无法拒绝,便只得顺口应下。
不想这位夫人却当真一口一个妹妹唤着,且携了她的手进了园子,别提多亲热了。
进了花园,皎娘方知这夫人娘家姓叶,故此也便顺着她的意唤一声叶姐姐,说了会儿话,渐渐熟络起来,皎娘也适应了,便也不似刚见的时候那般拘谨。
更何况,这位叶氏夫人周到体贴,与之相处如沐春风,明明是头一回见的生人,却总让人生出一种故友重逢的错觉。
叶府的花园又是自家不能比的,地方阔朗,园中亭台阁榭,回廊轩馆,各有各的景致,叶氏夫人帖子上说的迎春花,便开在湖石边儿上,因刚出寒月不久,仍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旁处仍是一片萧条之景 ,可这依着湖石开的迎春花,却异常绚烂,一丛丛金灿灿映着日头,仿佛一刹那便到了和暖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