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声肋下的伤口已经包扎过,血止住了。
“……何不再往上一点,直接捅穿我的心脏?直接杀了我,拿我的人头当投名状去投靠你的新主子!”
姜凤声四肢上拴着锁链,恶狠狠盯着唐远之。
唐远之神情淡淡,在旁边看着狱卒往姜凤声腰上再加了一道束缚。
这是姜凤声曾经最欣赏的神情,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能永远这样冷静,可此刻这种冷静让姜凤声恨得发狂。
“你这个蠢货,若不是我这一刀,谁胜谁负还未可知。你以为你这回将赌注押在他身上,他就会忘记从前的背叛任用你?别忘了,当初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多少!我亲眼看着你杀了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拿你当至亲知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你会动手,他们死前的模样我可替你记得呢,每一个都死不瞑目!”
唐远之眼角微微抽搐一下。
姜凤声太熟悉他了,知道怎么样可以刺痛他。
“放我出去,”姜凤声道,“放我出去召集旧部,待我东山再起,昔日的诺言一样可以兑现,你依旧会是我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了那么多血,风承熙不会相信你的——”
“你算错账了。”
风承熙走进牢房,他依旧是一身衮服冠冕,衮服乃是玄底,仿佛要和周身的黑暗融为一体,上面的金线刺绣却是无比耀眼,金龙仿佛要挣扎衣料,一飞冲天。
“人是朕让他杀的。”风承熙的声音稳定,清晰,“那些人命,应该算在朕的头上。”
姜凤声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到了极大,“你……他……”
“表哥这么聪明,还一心想要把他当作临阵反戈,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吗?”
风承熙道,“被耍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可这有什么办法?你自小就没有朕聪明,连骗人都骗不过朕,难怪舅舅对你那么失望。”
“嗬啊!”铁链“当啷”直响,伤口上的纱布重新渗出了血迹,但姜凤声好像没有一点儿感觉,“风承熙!我要杀了你!你该死,你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谢氏那个贱人为什么要生下你?!她应该带着你一起死!”
“这样,你便一直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小公子,便一直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是天神化人,定能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对不对?”
风承熙的神情平和极了,像是和老朋友聊天似的。
“朕起先一直不明白,若单纯只是想篡位,你何必这么多戏?后来朕终于想明白了,你是因为嫉妒。
在这个世上还没有朕的时候,你受尽宠爱,你父亲逢人便夸你小小年纪就能背下一本诗经。其实那本诗经你背了足足半年。而朕只花三天就背完了。
朕还记得舅舅当时的脸色,听说你当天回去挨鞭子了?别太难过,朕猜他当时一定比你还要失望,因为姜家把帝星让给风家的传言就是他放出来的,他就是指望你能胜过朕,指望姜家能压倒风家。
可你让他失望了,你所谓的天才,在真正的天才面前不堪一击,朕活着的每一天,随手做的每一件事,对你来说都是一记耳光。
每天被打脸的日子可真难受啊,是不是,表哥?”
姜凤声脸色惨白如死,双唇颤抖,眼眶血红,眸子里除了愤怒与怨恨,还有深深的恐惧。
七岁之前的风承熙是他的噩梦。
那个明明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却什么都比他强,他第一次在百官面前出现的时候双腿还会紧张得打软,但风承熙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却像坐在花园里那样轻松。
他拼命努力才能做到的事,在风承熙那里却不费吹灰之力,这让他的努力显得十分可笑。
父亲本来视他为姜家的希望,随着风承熙长大,却开始怀疑天命仍然属于风家,甚至想让姜家继续蛰伏,等待风承熙的时代过去。
就在那个时候,一位从南疆来的蛊师来到姜家,告诉他种种南疆奇境,以及噬心蛊。
“子蛊永远听从母蛊的召唤,永远不可违抗。”蛊师说,“对于子蛊来说,母蛊就是皇帝。”
他拿着那对蛊虫让父亲改变了计划,然后将风承熙死死攥在了手心,就想攥着一只小虫子。
他想让虫子痛苦,虫子便得痛苦,他想让虫子死,虫子便得死。
这就是,真正的权力。
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活得就像神——你不是天才吗?你不是聪明吗?你不是天子吗?还不是活成了我手心里的玩具?
可这一刻,他才发现,一直被人攥在手心里的那一个,竟然是他自己。
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旁边的狱卒眼疾手快,刀子一划,割掉了姜凤声的舌头。
姜凤声惨叫出声,伤口血流如注,险些晕了过去。
“母蛊死了,子蛊也得跟着死。”风承熙道,“凭你想和朕同归于尽?你配吗?”
姜凤声口中嗬嗬作响,拼命扭头抗拒狱卒给洒在嘴里的药粉。
“好叫表哥得知,朕体内的噬心蛊已经解了,所以你做什么都没用了。朕不想让你死,是因为你活着可比死了要难受得多。”
风承熙道,“毕竟表哥为朕操劳政务多年,又允许远之替朕在朝堂培植心腹,朕其实感激得很。表哥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朕会替表哥养老送终的。”
他说着,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礼数周全地微一颔首,带着唐远之转身离开。
姜凤声看着他的背影,又是怨毒,又是惊恐。
他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风承熙。
他以为风承熙是一条他可以随便揉捏的虫子,而实际上,风承熙是一条毒龙。
他竟然将一条毒龙当作了自己的玩物……
*
风承熙走出牢房,转过拐角,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