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明晃晃的七宝树灯驾临萧宅,宁氏亲自接出来,引至席上。
和叶汝真刚回蜀中相比,席上的女眷换了一大半。
首席坐的是瑞王妃,其次便是宁氏的舅母。宁氏自幼在外祖母家长大,舅母等同于亲母。
再来便是白氏。
叶汝真居然在席间见到了蕴娘。
原来周栩临危受命,依然将蜀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瑞王都赞不绝口,人们都说,只待陛下开口,周栩便是新任太守。
周栩妻子早亡,唯一的红颜知己蕴娘便成了座上宾。
此时尚未开席,叶汝真和蕴娘坐到一处说话。
蕴娘道:“若是别家还罢了,但萧老将军镇守蜀中,是当世豪杰,宁夫人又是个受人陷害的巾帼英雄,亲自派人送的请帖,我实在不敢推辞,所以才走这一趟。”
叶汝真道:“来了好,顺便去我家住两天……”
不远处有人道:“这锦州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什么人都能来将军府,沿街做买卖的,以色侍人的,竟然都有,啧啧,真是世风日下。”
蕴娘的脸色微微一白。
叶汝真转过头去,就见廊柱后头,几名妇人并姑娘坐在一处,各自拿着纨扇闲聊。
说话那人叶汝真认得,是蜀中漕运使的夫人谢氏。
叶汝真的外祖父姓谢,这位谢氏便是外祖族中的一位姨母。
谢姨母有个女儿,名叫婉芸,和叶汝真同年。
虽是同年,但婉芸是官家小姐,叶汝真是商户姑娘,除了这点稀薄的沾亲带故,本没有什么交集。
但莫名其妙地,婉芸处处总要和叶汝真比,小时候比针线女红,长大了比穿衣打扮,亲事人家。
不过最后一项两个人都挺失败。
叶汝真一直未结亲,是因为要招赘婿,所以要东挑西拣。
婉芸也要东挑西拣,是因为漕运使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看得上的人家多半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她又多半看不上人家。
此时婉芸坐在谢姨母身边,看着叶汝真那满头的钗环,纤纤玉指捏着扇子,扇面都拧歪了。
叶汝真本来觉得脑袋上顶这么多金钗实是累人,但此时却觉得也没算白带,至少能气得婉芸少吃一碗饭。
她抬手抚过当中最大、镶嵌宝石最多的那一支,眼看着婉芸脸色更难看了。
谢姨母见叶汝真回望,像是才瞧见她似的:“哟,那不是真真吗?”
叶汝真微微一笑,牵起蕴娘,起身道:“走,姐姐,我们玩玩去。”
蕴娘:“还是算了吧,我早已经习惯了。”
“以后你收到的帖子多得是,再遇着这样的事,难道都算了?”
叶汝真说着,同蕴娘走过去,礼貌周全地问了安,然后向谢姨母道:“姨母有所不知,蕴娘姐姐早已脱籍,而今是自由之身。其实姨母消息慢,不知道也罢了,但说话最好小声点,毕竟蕴娘姐姐可是宁夫人的客人,坐席比姨母还靠前呢。”
当初叶汝真锦衣还乡,谢姨母曾经去白家巴结过来着,不过在白氏那里碰了一堆软钉子,没讨到好。
此时却像是换了个人,一反之前的讨好,笑眯眯道:“说得是,一个女伎脱不脱籍的,我原不关心,所以消息慢了。不过真真你可是我们谢家的骨肉,你的事姨母可是上着心呢。就说你那上门的小女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人家说,那位郗公子就是陛下,可是真的?看来我们谢家可是要出贵人喽,真真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要入宫当娘娘呀。”
“是呀,还未恭喜真真呢。”婉芸也道,“只是为何陛下住在瑞王府,真真你却依旧在铺子里卖胭脂?怎么不去瑞王府服侍呢?”
“嘘,小点声,这话不好让人听见。”谢姨母说着,拉起叶汝真的手,一脸担忧地道,“不过真真,姨母得给你提个醒儿,便是像你姨父那样的身份,我还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呢,你都是陛下的人了,怎么还照旧做生意?难道陛下都不管你了?”
母女俩一番你来我往,周遭的人纷纷侧目,都在打量叶汝真,只没有人说话。
“……”
叶汝真大概明白白氏为什么突然要让她盛装打扮出门了。
这样的传言肯定不止一两个人在说,只不过因为这些天过得稀里糊涂的,全没在意。
她们都以为她已被皇帝弃若敝屣,都等着看她以泪洗面的笑话。
“多谢姨母和婉姐姐关心。”叶汝真大大方方道,“陛下鱼龙白服,需要借一个身份入蜀,正值 我要回蜀中,哥哥便让我助陛下一臂之力。我与陛下清清白白,事情一了,陛下忙陛下的大事,我则卖我的胭脂,再自然不过了。”
谢姨母吃惊地掩住嘴:“这……这么些日子,你们朝夕相处,同息同眠的,这这女儿家的名声如此要紧,怎能这般糟践啊!”
“女儿家的名声固然是要紧,但比起处置叛军,比起审明冤狱,比起整个蜀中的国泰民安,我一个人的名声算得了什么?”
叶汝真华服珠钗,精心修饰的妆容明丽照人,声音朗朗,不卑不亢,是同谢姨母说话,也是说给满座的女眷们听。
“我是蜀中人,只要能保蜀中太平,让诸位能安居乐业,在此欢聚一堂,别说只是区区名声,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槛窗外,风承熙站在不远处,萧宏陪在他的身后。
厅内门窗洞开,外头明亮的太阳照入,映在叶汝真身上,
锦衣上的光泽、金线刺绣的闪光、发钗上的金光、簪子上的珠光……再加上左上四角犹嫌不够亮,还燃着的七宝树灯,光芒交辉,映照得她整个人光华流转,醒目夺魂。
然而比这一切光芒都要耀眼的,是她的脸。
风承熙从未见过她这样的打扮,玲珑累累,光华灿灿,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自带的光晕里,让人目不暇接。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