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吓得跪在远处,颤声哭道:“姑娘,您别这样,别这样。这事儿是有人冤您,您别气着了自己……”
宣琼支着剧痛的脑袋,慢慢地转头看她,“你知道是谁冤我?你听到了什么?”
“姑娘……我先前去给您端早饭,听见甘霆阁的侍女说,老爷在外头看中了个人,是千金小姐,老爷想等夫人去了之后娶作续弦。但是人家家世好,非得拿出大笔聘礼不可,老爷不舍得动自己的宝库,打听来夫人有钱……”
宣琼吸一口气,下意识道:“不,不会的,他于女色上头,并不热衷……”
侍女道:“我不懂那些,我只听说,那千金小姐长得有点像夫人年轻时候,比夫人颜色还盛一些,而且家中豪贵。将来娶了也不亏。”
宣琼沉默了。
良久她挣扎起身,侍女又过来扶,这回宣琼没拒绝,有点艰难地道:“不行,我要去他的密室看看。”又道:“你给我整理干净,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侍女忙用粉给她掩饰那些被打出来的青紫痕迹,一边恨恨地道:“您又何必,去看了,密室万一根本没有被盗,那您岂不是更伤心。”
宣琼微微咬了咬牙,缓缓道:“伤心吗……”
侍女愕然看她。
宣琼此时胸中一片愤怒冰冷,再也压不住那满腔的愤懑,道:“我哪日哪时不伤心,我和他同门学艺,对他情根深种,日日给他做饭食洗衣裳,但就因为我不够美丽,他就能转身出门就聘了个池凤郦!”
“池凤郦火一样的人,也像火一样的灼人,第一次看见我,就对他笑说,君诸同门皆好资貌,何独宣琼焉?”
“她瞧不起我,而他听了那话,也就一笑,说声世上谁及娘子美丽?”
“他爱钱如命,悭吝惊人,却又好排场。得了银钱,一大半藏起来,一小半做排场,账本交给我,说是对我放心,天天却还查账。”
“那账目便是一丝一毫不清楚也得问个追根究底,女人们买件肚兜也得通过他的手。”
“我不能生病,不能受伤,生病受伤没人给他盘账挣钱,还要花钱。第一天他还能榻前嘘寒问暖,到后来便得看他脸色。”
“我想要朵珠花儿,他劝我说木头簪子更有风韵,直到我自己有钱买了那些,他才说珠花好看。”
“池凤郦生孩子,他舍不得请婢女奶娘,让我去接生伺候。大热天的孩子和我都一身痱子,他嫌弃孩子吵大吼大叫,险些用雷劈了她。”
墙头上萍踪神情震惊。
宣琼起身,侍女扶着她出门去,两人顺着游廊走,宣琼受伤又低落,耳目不如往日灵敏,没有察觉飞羽和萍踪就在她身后不远。
侍女轻声道:“姑娘,既然您明白归海老爷并非佳偶,为何这许多年都不肯放手呢?”
宣琼长出了一口气,茫然地道:“是啊,为什么呢?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大抵是不甘心吧。投入得越多,越不舍得放弃,因为一旦放弃,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池凤郦。”
“这些苦池凤郦都没吃过,都是我吃的。这才是最最让我伤心的,他对池凤郦十分尊重依赖,因为池凤郦出身比他还高一些,他时刻只想着有她陪伴照顾,连女儿都觉得多余。”
她冷笑一声,道:“你信么,因为孩子需要照顾,池凤郦免不了分心,他便难以忍受。他第一次正经向我求欢,就是在池凤郦亲自哺乳的时候。”
“后来我们在床上……嬉戏的时候,险些压死那小东西,真要压死也就好了,省得日后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后来池凤郦和他吵架,我便和他说,把孩子留给岛民养好了,凤郦能把心思都放回他身上,还能省钱。你瞧,只要一说到钱,他立即便同意了。”
游廊拐角,萍踪站住,眼底怒色一闪而过,张嘴要说话,被飞羽一把捂住。
她睁圆眼睛,眼眶却已红了。
侍女悄悄朝后看了眼,小心地道:“姑娘,其实您后来待小姐也不错……”
“那是。”宣琼笑道,“池凤郦夺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就要夺走她拥有的一切。夫君、财产、孩子、她所在意喜欢的一切,哪怕一块扎染,我不让她留,她也别想再拥有。”
侍女激灵灵打个寒战。
远处,池凤郦坐在轮椅上,静静听着。
宣琼说着说着,竟然得意起来,低笑道:“不过师兄再依赖池凤郦又怎样?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再有我时时提点着,到后来,那份心也便淡了。池凤郦后来又怀过一次,他不乐意,却又不肯说,我多体贴啊,我给池凤郦端了一碗补汤,那孩子就没了。不仅没了,以后池凤郦也不能生了,我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嘴上不说,心里欢喜得很呢。”说着格格地笑起来。
侍女低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脸。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赢了啊,师兄什么都听我的,日日挑着池凤郦的不是,池凤郦压着那火,一日日的,生生把自己压废了。她那女儿,丢给岛民养,养得人事不知的,也不和她亲近,更兼学了相逆的功法,迟早得废,这么个小废物,还想配个什么高门大户?就嫁那个水手不好么?好歹有一张脸……”
她喋喋不休的声音远去。
一直面无表情的池凤郦霍然抬头。
萍踪靠着柱子,已经无法前进一步。
池凤郦忽然飘身而起,越过游廊,伸手一抓,把女儿抓了出来。
萍踪看见她腿便软了,双手将她双腿一抱,眼泪便流了满脸,“娘——”
声音里满满悔意和痛苦。
年轻的女子一向自矜着身份和家世,骄傲于自己人人宠爱,却不曾想自己竟从来不是受欢迎的存在,而深爱的家人今日揭下伪善的面具,让她看见那些自以为的宠爱和美满背后,是生来冷酷的厌弃和践踏。
那往日里在眼前端着高贵尊严的家长,脱下面具后毒汁泥泞,满满不堪。
骄傲于瞬间崩塌,她哭得眼泪顺着下巴流淌,将衣领濡湿。
池凤郦却一把抓住她的腕脉,半晌,脸色铁青,一巴掌便扇在她脸上。
萍踪被扇得哭声立止。
池凤郦厉声道:“你学了她的武功?”
萍踪捂着脸,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是说过,你没有天赋之能,我们三人的武功,你最多只能选一人继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