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琼也是为了我们好,那时候我们每天吵架,都靠她劝和。”
“那您的夫君呢?他的心,好像已经偏到了天涯海角去了。”
“宣琼一生未嫁,不顾闺誉,誓死追随,对他崇敬爱慕臻于极,他又不是土牛木马,便是有所心动,关爱一二,也是该当的。”
飞羽听着这一句句不带火气,大度平和的回答,笑道:“夫人真是天下男人心目中之正妻楷模。”
铁慈瞟他一眼,飞羽立即又道:“当然,不包括我。”
铁慈不理他,道:“夫人既然心胸广阔如海,什么都能容得下,受得了,那方才又为什么因为那两句话,便留下我们性命呢?”
“不过是让你们死个明白而已。”
“那为什么我们一问,夫人便什么都说了呢。”铁慈笑,“像是等了太久终于有机会回答,又像是将答案催眠般背过许多遍,您在催眠谁呢?您自己吗?”
池凤郦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催眠的意思,摇了摇头,道:“道理就是这样的。”
“是啊,听起来道理都没错。”铁慈道,“可人的心,人的感情,不是照着道理的模样长的。道理再冠冕堂皇,那也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把一颗柔软炽热的心硬塞进去,也是会痛,会不甘,会碎的。”
她指着那裂开的轮椅,指向那地上斑驳的道道印痕,最后,指向了池凤郦的腿。
池凤郦眉头一挑,怒色一闪,也不见她作势,铁慈便觉得肩头到腹部,火辣辣一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火鞭抽了一记。
抽得她身子一晃。
飞羽眉头一皱。
铁慈按住了他的手,怕他盛怒之下不管不顾出手。
飞羽盯着池凤郦,轻声道:“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火,快要烧起来了……我们想走还是能走的,玩火,太危险了。”
铁慈默然。
是的,这位女大佬看起来平和,但是压抑越久的人,行为越难测,一旦突然爆发,自己两人焉能逃得命在?
但是她想要试一试。
“你走吧,我给你掩护。”
飞羽嗤地一声笑,不理她了。
对面的池凤郦目光阴冷,冰心烈焰,两相烧灼。
铁慈并没有后退一步,盯着池凤郦的腹部,道:“道理困住了你,压抑和痛苦便被死死束缚住,年深日久,化为体内痈瘤……”
池凤郦一惊。
“……你活不久了。”
久久沉默。
飞羽忽然冷冷道:“当年本是神仙眷侣,恩爱夫妻,却被人横插一脚。”
铁慈道:“那人还是个绿茶婊。”
飞羽道:“明明纳妾就完事了。绿茶婊却装模作样,不愿自降身份,也喜欢吊着男人,毕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归海生大概也享受这种欲拒还迎的小把戏。两个人,一个不娶,一个不嫁,个个显得为你作想,情深义重,你倒成了拈酸吃醋的正房,平白背负了情义债。”
“因了这情义债,你不能闹也不能不满,也许你也曾发作过,毕竟传闻里你性烈如火。”
“但一发作,你就成了无理取闹,成了那个最不讲理的人,你发现,丈夫的心会走得更远。甚至你的女儿,竟也开始向着她。”
“你修正不了别人,就只能修正自己了,小刀子刮皮剐肉,总也能削成别人想要的模样。”
“你削成了别人想要的模样,也挽回不了心爱的人步步离开。”
“别说了。”池凤郦忽然道。
“但是那些冷淡、偏心、挤兑和伤害一直在,那簇簇的心火一直在燃烧,你的功法与众不同,如果不能去燃烧该燃烧的人,那就只能烧你自己。”
“夜深人静,听见自己血液被那焦火烧灼得滋滋作响。”
“没有办法,你只能将那火往下压,腿部经脉日日受着熬煎,你慢慢地,自己废了自己的腿。”
“别说了!”
“可是经脉可以逆行,烈火可以下引,但是淤积的心绪,如沙砾入囊,不会消弭,只会一日日裹挟着新的痛苦,日渐长大。”
“蚌壳里的沙砾日久成珠,人心里的沙砾,日久,成瘿。”
“别!说!了!”
池凤郦的声音不高,平地里却起了一阵狂风,风声里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四面的厢房门窗沙沙作响,半晌,轰然巨响,厢房的窗户齐齐掉落,正砸在两人脚前,砸落的那一瞬,窗扇坚硬的木料,齐齐碎成齑粉。
池凤郦深红的衣袖因风鼓起,高高地扬在身后,像一对赤色的鹤,张开了尖利的喙。
漫天木屑被狂卷而起,风中渐渐生了火星,一闪一闪的猩红像灰霾天里藏了无数的凶兽,廊下的灯,半枯的叶,满地的荒草,都渐渐被点燃,空气里散发着呛人的烟气。
那些火星在空中渐渐融合成团,像无数火流星,呼啸向两人逼去。
铁慈和飞羽都没动。
两人原本都站在池凤郦对面,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但就在池凤郦方才爆发那一刻起,两人便紧紧站在一起,都扣住了对方的手。
不是握,是扣,是那种随时都可以耍出一个大擒拿将对方甩到自己身后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