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愿先生们桃李满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容蔚道,“何必。寿无谓长短,志才凭高低。又臭又长烂草绳,声震九天火炮杖,你选哪个?”
“我选又臭又长火炮仗。”
容蔚笑起来,眼眸里的笑意如此刻不休的涟漪一般潋滟了整座山水,他抬手揉了揉铁慈头发,道:“你这人啊,看似雍容,实则调皮,剥开了重重伪装再看一看,藏了一副玲珑又淡漠的心肠着实可恶,却又叫人”
铁慈忽然截断了他的话,道:“看!”
容蔚就差没翻白眼。
这小子着实精滑可恶。
眼光不情愿地看过去,才看见水中游动着什么小兽,湿淋淋地艰难挣扎,铁慈将桨递过去,那兽便爬上来,却是一只猫,大腹便便,铁慈甚至能看见它腹中微微蠕动。
“是只怀孕的流浪母猫。”铁慈脱下外袍,将母猫擦干,“快要生产了。”
“这河里哪天不飘无数猫狗尸首?”
“看见了便不能不理。”
“十八,我刚说了你是个冷心肠,想不到你还如此柔软。”
铁慈没说话。
不过是方才那猫在水中拼命挣扎的姿态,让她想起了三岁时的自己罢了。
如果不是师傅看见了,大乾皇朝没有今天的皇太女。
“谁无艰难困苦时,便是一只兽,也有活下去的理由。”
“你要救这猫我不拦你。只是忽然想问你,若是今日顺水流来是一个奄奄一息的活人,你救不救?”
“你救不救?”
“我不救。”
铁慈抬眼看他。
“谁知道那人因何落水,落水又是不是是计?如果他是伪装落水,要把你也拽入水中呢?”
铁慈沉默,心想容蔚经历过什么?他说自己看似雍容实则淡漠,但他自己呢?又浪又骚的表象下,藏了一个怎样的灵魂?
没有经历过风刀霜剑,苦痛相逼的人,是不会有这般的提防冷漠,步步为营心态的。
“如果你自己落水的话,你希望别人这样想吗?”
“我?”容蔚眨眨眼,诧异地道,“这是我希望不希望的问题吗?落水的人没人救不才是正常的吗?”
何止是没人救,大冬天冰窟上,还能踏下一只脚在头顶呢。
铁慈看着他神情,忽然就不想说话了。不是存在分歧,而是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此刻容蔚的心绪不是太好。
她想到了那夜他对木师兄说的话。
人间寒苦,没有受过的人,没权利代别人宽恕。
她只是慢慢拭干那猫,想起当年被师傅抱起的浑身发抖的自己。
容蔚在她身边蹲下,抱过那猫,道:“野猫身上不干净,仔细虫子咬你。”又道:“此处离岸不远,你若舍不得,便寻了人家送去,补贴点银子,想来人家也愿意家里多个捉老鼠的。”
铁慈正要掉头,却见那猫叫了一声,拖着她的外衫挣扎下来坐到甲板上,开始舔自己。
她还在茫然,容蔚已经眉头一皱,道:“要生了!”
他加快了摇船速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母猫一只接一只开始生小猫,一堆粉红色柔软的小东西滚落在她的外衫上。
附近也没看见人家,她只得把船停下,照顾那母猫生小猫。
那猫似乎挣扎太久,也饿了太久,很快就没力气了,最后一只,还是铁慈帮助生下来的。
小猫生下来就在母猫身上乱拱,母猫喵喵地叫着,想要去舔那几只小猫,却没有力气。
铁慈抚摸着柔软的猫毛,忽然想起静妃。
她当年能够生下自己,也很不容易吧。
后来为了保护她,为了让太后放心,自己和父皇都对她不闻不问,久而久之,因为忙碌,渐渐真的忘记了她,让她在那群居心叵测的宫人们的日夜唆使下,渐渐成了一个懦弱又愚蠢的人。
她也曾是个刚强的母亲,落到如今地步,自己何尝没有责任呢。
一直以为自己活下来,活好了,坐稳了,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但静妃是一个母亲,她不懂朝堂政局,她想要的只是夫君呵护,女儿贴心。
皇家剥夺了她身为人妻和人母存在的意义。
她又不是那种能够自己立起来,活出自己价值的人。
是这世事太难为了她。
铁慈闭了闭眼。
轻声道:“都说为母则刚,其实为母则柔。我忽然明白我娘了。”
正在操桨的容蔚忽然嗤笑一声,道:“我忽然也想起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