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阔大而柔软的影子,从暗影里踱出来,手里抱着雪白的一团,一边撸一边道:“你爷爷我。”
两个太监敢怒不敢言地弯腰:“夏侯指挥使。”
月光下那人团团脸,弯眉细眼,阔大身材,行动间有着胖子不能有的柔软灵活,慢慢走出来的姿态,让人想起一只慵懒的猫。
他怀里竟然也抱着只猫,雪白的毛,玻璃珠儿似的眼睛,脖颈下一个金铃铛,却根本不响。
两个太监都认得这是太女九卫的指挥使夏侯淳。九卫是太女的亲卫军,但这位指挥使素来不大管事,也不得太女欢喜,手下的九卫活像花瓶摆设,在宫里毫无存在感。
据说这人能当九卫指挥使,还和太女有段渊源,两个太监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还是信任这人的,便默不作声开了门。
夏侯淳捧着猫,埋头在那柔软的肚子上狠狠吸了几口,才跨进门去。
这边太监一传报,那边已经上床的皇帝便起了身,夏侯淳撸着猫进门的时候,铁俨已经在暖阁等着了,看见夏侯淳抱着猫,不等他行礼便道免礼,又目光灼灼地道:“你把太女的雪团儿带来了?来我抱抱。”说着便来接猫。
没接着,夏侯淳不放。
两个大汉各抓一条猫腿,目光越过猫脑袋,对望。
铁俨道:“夏侯,朕好久没看见太女宫里的猫了,她出门后封了宫,朕又不能无事跑去瑞祥殿。”
“陛下真是不容易啊。”夏侯淳嘴上唏嘘,手上不松。
两条大汉把皇太女宫里的猫拽成了猫饼。
铁俨正待下圣旨让他交猫,夏侯淳另一只手从怀里慢条斯理摸出一张布条,道:“太女的信,臣连夜给您送来了。”
铁俨立即忘记了猫,接了信去看了。
夏侯淳满意地在小凳子上坐下来,继续撸猫。
铁俨看了,那信写得简短,不知为何眉间忽然涌过一阵狂喜。
匆匆看完后,他怒道:“滋阳县丞竟有如此胆量!”
夏侯道:“太女说,东西追回来了,线索却断了。她隐约能猜着是谁作祟,只是可惜没能拿到证据。”
铁俨冷笑:“要什么证据?不就是萧家贼心不死吗?他家谋夺军权,豢养私军,也不是一日了,只是偏巧给我儿撞着,还好我儿聪慧睿智,解决得轻松顺利。”
夏侯撸着猫,不说话。片刻后淡淡道:“确实挺顺利的,李尧也就是用了投石机,炸掉了地牢险些把她砸死,以及想要把她困死在苍生塔底下罢了。”
铁俨唇角的笑意一敛,“什么?!”
夏侯淳瞄一眼那纸条。太女报喜不报忧,把那出生入死的活计和她爹说得和逛园子似的。
倒是他,之前在滋阳附近有昔日同僚做着登州卫所的指挥,写信去问,才知道了滋阳发生了那许多的事。
铁俨早已站起身,“你给朕说清楚!”
夏侯淳简单地说了说,铁俨听得面色铁青,在殿里转来转去,几根孤零零的蜡烛,险些被他转得火头都快被扑熄了。
夏侯淳叹息:“太后也太苛刻了些。”
铁俨无意识地道:“也不至于就真不敢点灯烛了,只是最近慈儿不是在外头嘛,朕怕太后心气不顺,找她麻烦,不如多顺从些。”
夏侯淳皱皱眉。
皇帝陛下心气终究太软弱了。
不过如果不是他心性软弱,太后当初也不会特地挑中他。
倒是皇太女,按说在这样的宫廷中长大,也该养成和皇帝一般的荏弱性子。却不知为何,皇太女是个极有主见和心思的。
铁氏皇族这一朝的气运,最后还要着落在皇太女身上。
铁俨这短短时间已经转了十几个圈子,忽然站住脚,道:“不成。慈儿这历练,着实太危险,她当初出京,带的人太少了。太女出京,太女九卫竟然不跟着,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夏侯淳懒洋洋地道:“太女九卫基本出身公卿贵族之家,里头不知道塞了多少太后的人,筛子似的,我虽是个指挥使,却哪里动得了九卫。便带出去又怎的?给太女多制造几个出意外的机会吗?”
铁俨叹息一声,失望地道:“卿家当年为太女所救,如今不思回报焉?”
夏侯淳这回又沉默了,将那猫几乎捋出了静电,好半晌才道:“正要请陛下出手,将咱们那九卫想法子放出京遛遛。”
铁俨盯着他,道:“你刚还说九卫太杂。不可信任。”
夏侯淳给猫搔着下巴,那猫享受地眯了眼,夏侯淳也仰头眯着眼,仿佛自己更享受,轻描淡写地道:“不可信,那就清洗吧。”
声音轻,铁俨眉间却重重一跳。
“拉出去,才有清洗的机会啊。”
“再说,那弄回来的渊铁武器”
声音更低了,如同耳语,铁俨却瞬间站下了,不可置信地回望夏侯淳。
他的声音也变轻了,“那武器,朕接到海右布政使的密折,已经着人秘密押送盛都,到了以后是要进兵部武库司的。”
夏侯淳不置可否,拉着猫耳朵,轻轻对猫道:“把九卫放出去,保护太女,顺便截个胡什么的,也可以嘛。”
铁俨沉默一会,轻轻捏紧了书案的边缘,良久,下定决心,道:“朕明日去想法子。”
夏侯淳道:“您能行?”
铁俨并不生气,咬牙道:“为了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