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臣泽平时工作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们都清楚, 因此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以前时莺陪在他身边的时候还能看着他点儿, 她不在的时候,贺臣泽往往想不起来照顾自己。
他咳嗽了一声, 身旁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男人起身, 看起来有几分激动, “喂。”
听那头说完后,他攥着手机的力道松了几分。原以为对方是来告诉他那个女人的消息的,可没想到她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她对他的爱, 就像昙花一现。
他喉结上下滑动, 嗓音带着几分涩味,“帮我照顾好她。”
陆霄看他那副伤心的神态, 抬手送医生出去。贺臣泽靠在床头, 眼睛慢慢闭上,他的脑海里满是昨天见到那个女人的画面。这么多年来, 他很少去见她,即使去见她,脸上也不会有什么喜悦的神色。
他每次都只是远远看着, 听身旁的人诉说她最近的动态。他只要看到她,就会难以自制地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想起被厌弃、没有人在意的幼年。
当院长跟他说她精神好像正常了的时候,贺臣泽第一反应竟然是打电话安排车,他那时候才发现即使知道她是多么不喜欢自己,他也希望她还记得他,至少跟他说声对不起。甚至……就算没有道歉也没关系。
可是见着面的时候,他心里藏着的言语还没能说出口,女人拽着他的手,脸上浮现出他很少见的笑容,“阿泽。”
被触碰的皮肤密密麻麻地生了一层鸡皮疙瘩,贺臣泽从来没听过别人这样叫自己,尤其是从这个不喜欢他的口中,一时间怔住了。他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窥探出蛛丝马迹。
旁边的院长解释,“她好像忘了很多事,一直吵着要见你。”
“宝贝儿子,你去哪儿了?”她从前精致高贵,如今发顶已经有了不少白发,脸上也多了很多岁月的痕迹,显得十分苍老。她仿佛感受不到贺臣泽周遭冷冽的气场,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让妈妈抱抱。”
他身体有几分僵硬,似乎并不适应这个怀抱,更不适应这个称呼。贺臣泽想挣脱,却没想到只要稍微松开一点又被她紧紧搂住。
她嘴里哼着调子,像要哄他睡觉一样。
他从来没听过童谣,唯一一次是时莺唱的。某次时莺撒娇叫他唱几句哄他睡觉的时候,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见他不理会自己,失落地说,那我给你唱两句吧。
贺臣泽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直到女人把自己哄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移开,勉强脱离了她的桎梏。贺臣泽原本该走的,看到她喃喃念了句自己的名字,蹲在床侧守了很久。
女人醒来后,有人端来吃食,她一口没动,看着贺臣泽,讨好地笑着,“宝贝吃过饭没有,都留给你吃。”
男人的手紧握,额角迸出几根青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他牙紧紧咬着,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把饭吃下去的。
贺臣泽恍惚想起,女人曾经描述过她和丈夫有多么相爱,其实这些也不尽是她的幻想。曾经他们的的确确相爱,可最后丈夫不爱了也是真的。她忘记了一切痛苦的回忆,以为他们是一个圆满的家庭,她有孩子,她爱他。
如果梦境是真实存在的……
凌晨,贺臣泽从房间里出来,走廊上空无一人。不是所有病人都能住进这层,贺臣泽给疗养院砸了不少钱,因此这层只有一个病人。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打火机“啪嗒”一声窜出火苗,将烟草点燃。
他叼着烟,用烟草缓解心脏传来的阵痛。
没有人爱他,所以他再也不相信有人会爱他,所以对别人的真心视而不见,生怕自己再成为第二个她。即使内心是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可如今,他捂着疼痛难捱的胸口,终于知道了时莺的滋味。
……
陆霄出来的时候,时莺正好扔垃圾,她看见陆霄后随口问,“他怎么样?”
“看起来很消沉,我想应该很痛苦吧。”陆霄说,“时小姐,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时莺轻轻点头。
只是回去没多久,贺臣泽就找上了门,他抱着她,整个躯体靠在她身上。时莺被撞得往后仰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需要你。”
原来,他并不需要一个人的空间,他需要的是和她在一起。世界本来就苦涩难言,而她是不可取代的止疼药。
贺臣泽进来后没多久,就有人送来新鲜的食材,他做了几道家常菜,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完了桌子上的菜。
之后,贺臣泽提出想和她一起看电影。落地窗的窗帘拉上,客厅里的光暗了不少,投影仪上放的是他们曾经合作的一部作品,就是那部让他们定情。
他们挨得很近,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女孩青涩的脸。时间过得太快,那时候时莺年轻许多,无比纯情,连眼眸都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
周围很暗,也很安静。恍惚之间时莺想起很久之前,也是同样的场景,他们一起看这部电影,还没看完两人就激烈地吻在一起。他欣赏她,就像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时莺禁不住他看,就会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往往那时候贺臣泽会笑一声,极轻。
屏幕上放着两个青涩的青年初尝禁果,明明没有太色\\情的动作,却总让人浮想联翩。贺臣泽是很会拍这种画面的,他总能把这种拍得隐晦、优美、浪漫,和春夜里的雨水一样润物细无声。
贺臣泽亲上来的时候时莺没有拒绝,她觉得自己像是春夜里落进潮湿泥土里的花瓣,深陷不已。他又笑,时莺有些恼,“笑什么?”
他只是想起刚开始见她的时候,她干净得想让人弄脏。现在的她比从前还要动人,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许多坚毅。她像带刺的玫瑰,越是扎得他满手鲜血,越是叫他着迷。
贺臣泽不回答,时莺便不想理他,也不让他再碰自己。
“生气了?”
她不吭声。
男人唇角撩了撩,他喜欢时莺耍小性子的模样,她为他生气着,开心着,总归比不在乎来得好。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胸口沉寂许久的心脏又重新复苏过来,有力地跳动着。
如果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流逝的夜晚,该多好。
电影放完,时莺没有开灯,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巨大的月球灯泛着淡淡的黄色的光亮,像有月光的夜晚,两个人安静地走着。时莺坐了会儿,有些耐不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起身,垂着眼淡淡地说,“我困了。”
他伸手,攥住女人纤细的手腕,语气温和,“多陪我一会儿。”
狭窄的沙发,两个人挤在上面。男人滚烫的身躯从后面抱住她,整个身体几乎要将她罩起来。她看不见贺臣泽的表情,贺臣泽也看不见她的,她喜欢这种安全感,不必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莺莺。”
“嗯?”
贺臣泽突然哼起了摇篮曲的调子,他在唱歌方面并没有多少天赋,调子有些跑,但嗓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时莺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他在哄她睡觉。
她一时间,眼睛竟然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