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让留在长安城中的人手去查探,很快便将当年之事查出。
原来皎皎在坠楼之前便已身怀有孕,只是她忙于四处奔走,对此毫不知情。直到她从高处坠下,章御医奉命前来为她治病,方才诊出她已小产的脉象。
醒过来的皎皎知晓后,却从未提起过此事。没有人知道她当时得知此事,究竟是失望伤心,还是骤然松了一口气。
唯有徐空月看着查探出来的结果,赤红了双眼。
翌日最终决战上,他与西南王对战。双方阵前较量,他虽右手已废,连双目都仍是模糊不清,却仍奋力将西南王斩于马下。
身后传来将士们的欢呼声,他振臂高呼,带领将士们迅速攻进了西南王城。直到清剿了城中叛军时,身旁的周夏忠将军才发现他身上的血水早已将盔甲浸透。可他仍不肯下战场治疗,直到攻破了西南王府,他才在踏进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轰然倒下。
看完那封信,皎皎手抖的几乎拿不住那薄薄的两张纸。
兴安无比担忧地望着她,却见她猛地抬手,将那张纸送到烛火前点燃。直到烧成灰烬,她才轻声道:“南岭郡王送信一事,切记不可让外人知晓。”
或许是因许久未曾开口,她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可她面上的神情却还是镇定的,没有一丝半点慌乱难安。
朝堂之上,因徐空月成功平叛,先前蛰伏的党羽也纷纷跳出来,上奏请求皇帝予以厚封。
皇帝怜其为国而亡,又有辅政之功,很快加封徐空月为一字并肩王,并赐其葬入皇陵,享受无与伦比的殊荣。
徐成南也因此受封为一等肃毅侯,其夫人被封为一等诰命夫人。
而随着摄政王徐空月的尸身从西南运送回长安,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也空前高涨。道路两侧挂满了白幡,无数百姓自发前来迎接。
黑压压的人群站在道路两道,却连一点儿嘈杂之声都没有。所有人都以沉默相对,目送着这位为大庆立下汗马功劳的摄政王回家。
皎皎也在这日出了宫,她坐在观味楼二楼临街的座位上,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可她始终坐着没动,甚至不曾朝外看上一眼。
徐空月的尸身被送回徐府,徐夫人在棺木前哭得几度昏厥过去。徐成南眼中也满是泪水,这些年,他早已将徐空月当成亲生孩子,哪怕因为荣惠郡主之事,他们有了隔阂,可他从未想过会有黑发人送白发人之日。
他本想打开棺木看最后一眼,却手抖得不成样子。
之后,前往徐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更有无数百姓自发前往徐府吊唁。
只是还未到下葬之日,西北都护程毓简上奏,一石激起千层浪。
奏折上称,徐空月毒杀慈顺皇后,意图把控朝政。
慈顺皇后,即皇帝生母,谨贵妃。当年先帝驾崩,翌日谨贵妃便服毒追随先帝而去,赵垣珩继位后,追封谨贵妃为慈顺皇后,与先帝一同葬入皇陵。
当年赵垣珩年幼,甚至不曾见过母妃最后一面。他从未怀疑过母妃之死,可如今程毓简却上奏,说他母妃之死与徐空月有着莫大关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刑部与大理寺很快查出,当年先帝驾崩之后,徐空月特地前往庆仁殿,与慈顺皇后详谈了许久。之后慈顺皇后更是直接死在他面前。当时徐空月手握皇城大半禁卫,自然无人敢对他之言有所怀疑。
可如今在刑部与大理寺的追查之下,当年种种细节很快被呈到龙案上。徐空月为了将小皇帝掌控在手心,毒死了慈顺皇后。虽然时隔多年,不知他是如何得手,但刑部尚书猜测,徐空月恐怕是以小皇帝性命作为要挟,才令慈顺皇后心甘情愿服毒自尽。
皇帝将所有的人证物证一一过目,最后惨笑出声。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崇拜的人,竟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就在皇帝将龙案上摆放的所有东西一把推开地上后,皎皎推开了明政殿的大门。她看着满地狼藉,却不曾问过一句,只是将手中一份名单放在空荡荡的龙案上。
皇帝仍在气头上,在她面前仍是收敛了一些怒气,刚要问她这是什么,便看到了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皇帝一把拿起那份名单,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才发现这竟然是徐空月一党的所有名单。他神情不由得凝重起来,问:“皇姐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皎皎面上仍是没什么神色,只是问道:“想必这份名单对陛下有用,就请陛下好好利用这份名单吧。”说完,她转身出了明政殿,没有一丝半点留恋,就好似她从未来过一般。
很快,朝堂之上便展开了一场大清洗,先前封赐徐空月的种种殊荣皆被收回,所有封号皆被剥夺,连同赐封徐府的那些封号,也全都被收回。而那份名单之上的党羽,亦都一一被下狱问罪。
那段时日,即便是深居宫中,皎皎也能听到从宫外传来的种种哀嚎哭喊。
可她对此视而不见,放任皇帝趁机大肆清理。
齐国公一党最初也对此甚是欣喜,等到徐氏一党的人都清理完了,这大庆的朝堂可就剩他们一家独大了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徐氏一党清理完之后,被禁卫抓进狱中的,开始有了他们这一党的人。
刚开始他们还觉得只是例外,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其中,就连齐国公都有些坐不住了。他进宫找到皎皎,试探着为刚被抓进狱中的刑部侍郎求情。
皎皎沉默听完他的一番试探言语,才漠然道:“陛下是按徐氏一党的名单抓的人,国公爷的意思,是指那份名单有问题?”
齐国公先前虽然便猜到皇帝手中有一份名单,但没想到皎皎竟会承认得这么干脆。倘若他的人被抓进的只有几个,那么他还能猜测那些人不过是徐空月安插到他身边的。但如今他的人被牵连甚广,他不得不怀疑皇帝手中那份名单的真实性。
然而皎皎却柳眉一挑,道:“可那份名单是本宫亲自交到陛下手中的。齐国公怀疑那份名单的真实性,是不是就意指,本宫拿了一份假名单交给陛下?”
齐国公脸色顿时僵住,连忙道“不敢”。
这之后,齐国公一党也老实了不少。
好在皇帝并不想立即清理掉齐国公一党,只是将多个关键位置上的人捉拿进狱之后,便停手了。
至此,齐国公一党才骤然松了一口气。但因这场清洗,他们也备受重创。之后皇帝再推行什么惠民新政,他们也无力阻拦。
而赵垣珩也借此机会,逐渐收回了徐空月先前手中的权利,以及齐国公掌控的部分权力。虽然如今朝堂之上明面上仍是以齐国公为首,但皇帝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更是得到了西北都护程毓简的鼎力相助,齐国公一党在遭受重创的情况下,已不足为惧。
只不过因为程毓简先前上奏一事,长安城中也有不少百姓对这位西北都护颇有意见。有人说他卖主求荣,也有人说他心术不正,迟早会为大庆带来祸患。
唯有皎皎知晓,程毓简之所以上奏,不过是因为大战之前,徐空月往西北送了一封信。
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西北政权,倘若因为他的缘故分崩离析,那么他在地下定然难安。所以在预感到自己可能无法生还之时,他给程毓简写下了那封信,告诉他,一旦自己身死,他必定要写信揭发他的种种恶行,以此保全西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稳局势。
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地之后,皎皎才来到了一座孤坟前。皇帝到底顾念了几分往昔的情分,虽然剥夺了所有封号和殊荣,却仍是令人好好安葬了他。只是没有那些荣耀加身,如今不过徒留一座孤零零的坟冢。
她手里拿着一根五彩丝线编织而成的流苏,那流苏经过时光的洗礼,已经有些陈旧,但是仍能看出来,原先被人妥帖保存过。
皎皎的指尖从流苏上干涸已久的血渍上抚过,而后蹲下,在那墓碑前挖了一个坑,将那根流苏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