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述喝得有点多,按理说都是灌醉新郎,可他本来人缘就好,又闹了这么一出。临到该走了还被人家灌了几杯,孟惠予想着他那个经不得折腾的胃就开始忧心。
回家之后他就挨了他妈妈一顿说,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很无辜。吐着酒气就问她:“我做得不对吗?怎么你都不夸夸我!”
孟惠予没办法,只能宠着他,像给闹脾气的小狗顺毛一样,一句一句地夸他。
“谁说我们程述不好?我们程述最好了!我一直喜欢我们成熟了!”
程述听得满意了,才肯慢慢睡过去。
孟惠予担心他酒劲没过去,主动将第二天的公园之旅再往后推,又是去看望了小姨又是给奶奶送礼物,最后,本来定在初四的事直接推到了初六。
飞机就在晚上,孟惠予想着干脆别去算了,留在家里陪会儿家人。程述妈妈却第一个跳出来说她约了人家打牌,然后就是程述爸爸要去冬钓,程砚得学习,家里没一个人需要陪。于是孟惠予恭敬不如从命。
这回去的时候,程述特意带了相机。孟惠予劝说冬天那里不算好看,他也没听,执拗地带了一路。孟惠予只当他是小孩脾气上身,没多管他,还是照旧给他介绍她比较喜欢的地方。
回上海之后,程述又重新进入了高压的工作中状态,孟惠予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在成堆的工作面前,他们有种感觉,过年好像不是放假,而是死缓。
等到再空闲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有回暖的状态了。
初春的周末午后,孟惠予正给阳台上的植物们洒水,程述就从门外端进来两个巨大的快递。
“这是什么啊?”孟惠予跳过去帮他接住。
“礼物,拆了就知道了。”程述一刀挑断上面的麻绳,又划开紧缠的胶带,纸盒一层层拆开,最后掀开上面的泡沫板,孟惠予才看见这快递的真身。
两张打印出来的大照片,一张是她坐在长椅上闭眼休憩,另一张是那棵她很喜欢的歪脖子树,都用结实的画框装裱。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语调里是明显的兴奋。
“回不去的时候,就看看这个,回去了,就拍新的。”程述拍拍手上的灰,笑着,“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孟惠予趿着拖鞋就跑到书柜下翻出一个盒子,递给程述。
“跟上次生日送你的是配套的。”
程述打开那个精美的盒子,打开就发现是一对精致的袖扣。他之前最喜欢的那对不小心弄丢一颗,正愁她上回送的那条领带不好搭配,现在看来,刚刚好。
他把礼物跟领带收好在一个位置,免得又不小心弄丢,然后便出来给孟惠予挂照片。
晚上他们窝在沙发里看了部动物的纪录片,孟惠予问他喜不喜欢小动物,程述点点头。
于是养一只猫的事项也被加入计划表,至于为什么不养狗,只是因为他们都很忙很宅,小狗跟着他们,也许会受委屈。
回房间之前,孟惠予又盯着那棵歪脖子树看了半天。
躺在床上,程述问她,怎么会这么喜欢。他甚至记得她说,那是她的朋友兼救星。
“其实说起来你可能会觉得矫情。”她望着天花板,慢悠悠地说:“就高叁休学那会儿嘛,心情特别不好,我就大清早地坐公交车过去,一待就是一整天,然后又坐最后一班公交回去。
那里很多树都长得很漂亮,高大、笔直、参天。唯独它们之中,看着很不和谐。我当时就在想,它静悄悄地生长在这一片森林里面,不会孤独吗?周围的它的同类们都跟它不一样,它不会难过吗?我一直都在问它存在的意义,可是一直得不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扑闪着翅膀,停落在它的树叶上。那天天气很好,它刚好落在阳光里,翅膀都好像在闪光,很漂亮。
周围明明那么多高大又枝繁叶茂的树,它偏偏选中了这一棵。我觉得很奇妙,走过去摸着那棵树的树皮,粗糙又湿润,我一下就哭了。哭得很大声,远处的叔叔阿姨都跑来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都来那只蝴蝶都飞走了,我还是看着那棵树发呆。然后我就想明白了,不管是不是有意义,我就先和它一起活下去吧。也许有一天,蝴蝶也会飞到我的身边,意义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
她缓慢而悠长地述说着,从回忆中将自己抽离出来,看了看程述,笑得释然而美丽,对着他说:“我想,你可能就是我的蝴蝶。”极其动情地,她落下这句隐晦的表白。
感情如海浪一般朝程述扑面而来,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些汹涌的感情他不曾见证过,只能通过她的只言片语去拼凑一个当时的画面。光是想到她一个人靠在树边哭的场景,他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受。而一想到她如今云淡风轻地说起那些过往,他更加难受。
翻涌半天也表达不出来的心疼梗在喉咙里,最后化作一个长久的拥抱。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后背上,如画家描摹风景一般摸过她的肩胛骨,立体又纤细,他想起她刚才的那句告白,回复她:“你才是我的蝴蝶。”
然后他封缄她的嘴,深切又情长的吻,从头到胸再到小腹。他们做了很久,好似一次永夜的爱。做到最后两人都没了力气,只能相拥着喘着粗气。迷迷糊糊之中孟惠予叫了一声程述。
“嗯。”
“程述?”
“嗯。”
“我好爱你啊!”
在这个动辄说“爱”的年代,人很难区分别人口中这个字的重量。可是孟惠予不一样,她不轻易对人说出“爱”,也不太敢接受别人的“爱”。
以前的她总想着用更好看的姿态去承接那些好,却舍不得,或者说掏不出同等的量去回馈。于是骨子里的不安全感蠢蠢欲动,直到亲近的人被慢慢推开,直到她的心上又变成一片没有犀牛经过的沼泽。
善意和爱意都是从来都是无价的易耗品,在交付与被交付的过程中也许消失殆尽,也许愈加充盈。那时的她每日担心着前者,现在她才找到那后一种可能。
程述听着她的话,感受到其中的真切与厚重。他握紧孟惠予的手,靠在她身边,在她睡着之前,让她听见了自己的回音。
“我更爱你!”
某个深夜,孟惠予独自一人在家看夜空,听见身后的开门声。探头去看来人,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于是,她依照他们的约定飞奔过去,一下就扑入他的怀里,蹭着他的胸口。
“我回来了。”程述笑着吻在她头顶柔软的发丝。
“辛苦了,欢迎回家。”
程述脚边的纸盒子翻滚几瞬,倏地就钻出来一只白色的小猫。
“喵——”
“这是我们的新家人。”程述笑着看着那只小猫,对孟惠予说道。
孟惠予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它,笑了。
“你好哇,欢迎回家。”
孟惠予轻轻地将它抱起,小家伙就开始在她怀里撒娇,亲昵地露出肚皮。她满怀温柔地去摸,程述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之上,薄茧的触感明显。
几乎是在一瞬,孟惠予明白了。
她的人生,不幸之中也藏有万幸。
她遇见爱她的哥哥,遇见护佑她的父母,遇见引导她的瞿远舟,遇见康念慈,也遇见程述。
他们就像那些在至暗时刻也闪烁着的星星,为她在无尽的黑夜里点亮一盏灯。
人活着本身就是在试错,她走得比较艰难,艰难到付出过血泪来熬,可是最后的结果似乎还不错。
命运没有馈赠给她的那些礼物,她终于还是靠自己抓住。
掌舵,再掌舵,她的人生没有风帆的小船,可是望向天空,星星如灯塔,她能找到想去的方向。
十年如一刻,她跌跌撞撞走来,终于找到漂流的尽头。
那就是,每一个有他,有他们存在的,一分一秒的现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