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怀不能在这里久留,就带着宿枝走了。
宿枝在走前一直盯着远山紧关的门,直到走出很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他才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他对业怀说:“你走吧。我活不成了。世人都要围杀我,你和我在一起得不了好的。”
业怀气笑了:“世人要杀你与我这个妖魔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了解我,我天生反骨,世人要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你要丢下我,这辈子是别想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想起类似的话蛇女对珠藤也说过。而想起了琼海的珠藤,他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在珠藤死前的那几日,珠藤把他喊了过来,和蛇女围着他吃了顿饭。饭菜简单,蛇女厨艺不佳,只会煮面。
当时他们三人窝在小厨房里,蛇女煮好了三碗面,珠藤便一边吃,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以后爹要是死了,你别怕,遇到事就往琼海来。你要知道,即便是死了,爹也会护着你和你娘的。”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前些日子与邺鱼打了一架。邺鱼死了,他受了重伤,也好不了。当时病得很重了,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就把他们喊了过来,吩咐了一下他要是死了,他们应该怎么活。
他其实怕的是他杀了邺鱼,薄辉记恨蛇女。而他仇家太多,业怀仇家也不少,他怕他死后蛇女和业怀得不了好。
蛇女听到他这么说,就端着一碗面,像是觉得面条淡了一样,不停地往碗里落着泪珠。
可她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过话……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记得了,他只知道珠藤和蛇女死了,他们死的那几日,他的记忆有些乱,他又不愿意想,就忘了。
而现在他想起来了。
薄辉曾问过他,珠藤和蛇女死的那时,他有没有感触。
他记着他没有。
可在蛇女写信去求薄辉,得到回信后抱着珠藤尸体自绝的时候,他好似哭了。
而想起了这件事,他抱着宿枝冲向了琼海,远远就看到了珠藤的骨刺。
那一瞬间,他彻底绷不住眼泪了,他朝着珠藤委屈又无助地喊了一句:“阿爹!”
他也不知道珠藤的尸骨到底会不会给他回应,撕心裂肺地说着:“救我!”
他的声音在发抖。
怕的却是宿枝死了。
他也不想因自己的命格再折磨宿枝了。
而在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珠藤的尸骨忽然动了起来。
就像是生前无数次回应他一样。藤蔓将他和宿枝带到了自己的骨骸中,护了起来。
就像是父亲在拥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藤蔓紧紧地将他们拥入到骨刺中。
在这一瞬间,业怀昏过去了。
昏倒之前,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珠藤的身影,对方背对着他,站在光里,似乎正要走向他和蛇女的小院。
而他站在珠藤的身后,就像小时候那样用力地喊着对方:“阿爹?”
而那个背对着他的人则在这时回过头,爽朗地笑了。
“唉!”
他朝着业怀走来,如记忆里那般笑着,打了一下业怀的头。
“臭小子,被打了还不知道回家,我留了一道魂在这骨骸中,难道是白费心思……”
而他说得好听,什么一道魂,不过是亡魂没走罢了。
死后留魂,就是不转世,以执念困住亡魂留在这里,驱使尸骨。若是时日久了,就不能转世了。
而珠藤死了多久了……
了解这个意思,了解到珠藤不能转世,业怀忽然张着嘴,像是无法呼吸一样,发出了一声悲鸣。
他哭得很惨,牙齿抖动在一起,鼻涕都流出来了。
这个月里,他好像哭了无数次,可他没有心思嫌自己丢人了。
——珠藤为什么不走?
大概是因为放不下他。
而他不想珠藤这样,他不想珠藤太苦了,就哭得十分难看。而这时的他不知道,蛇女也在这里。
他在他们死前落下的那滴泪,困住了他们。
父母的爱,绊住了他们的脚,让他们走不下去了。
而在这一刻,业怀懂了什么是亲情。
他带着心中沉甸甸的悲凉愧疚,伏在珠藤的尸骨上。再起身时,身边的梦境换了一个样。
他梦到了到处都是厮杀声,宿枝穿着一身黑甲,被街道两侧的人追杀。
他看到这一幕,立刻追了过去,怒气冲冲地说:“十一?”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