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夫人一把给他按了回去, 就像是按一只小鸡崽儿似的毫不费力,只见她不赞同地看着他,皱着眉道:“起什么身,自己伤成什么样子心里没点儿数吗,好好躺着,别浪费了药。”
见他安生了,她将一块裁好的布条递给葛妈妈,又道:“再说了,与其谢我,你倒不如谢沈大人,若不是他们把你带回来,我也救不了你。”
雷茂苦笑了一声,应了:“夫人说得是。”
葛妈妈见状,倒了杯水,扶着他喝了,才让他重新躺下。
说完这番话,阎夫人便不再开口了,接着做手上的活儿,这人身上受伤的地方也太多了,也不只是从哪里逃出来的,难不成是谁家的逃奴?
她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专心裁剪。
雷茂喝了那杯水之后,干哑的喉咙舒服了许多,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声开了口:“敢问夫人,您方才说的那位沈大人,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有冤屈?”阎夫人抬眸瞧了他一眼,心里多少有点猜测。
不过雷茂又恢复了那幅锯嘴葫芦的模样,她也不在意,替他解了惑:“沈大人是新来的兴化府通判,正六品的官儿,辅佐知州或者知府大人处理政务,掌管各项事务,同时对州府的各个官员还有监察之责,虽然官位没有别的官儿那么大,权利却不小,还能直接向陛下上奏。”
在听到可以直接向皇帝报告,有监察知府和同知的权利时,雷茂不由得眼睛一亮。
差点儿就要把埋在自己心底的事都脱口而出了。
好在他还多少保留了些理智,忍了又忍,才又问了一句:“夫人,若是我有冤屈的话,沈大人会给我做主吗?”
不料阎夫人的回答却与他预料的不同,只见她正色起来看向他,道:“哪怕我说得天花乱坠,你自己没有亲眼见到,也是不会相信的,既然如此,倒不如用你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看,看个仔细。”
“您说的有理。”
雷茂听罢,沉默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
在阎夫人确认了雷茂有愿意交谈的意愿之后,便派了人去跟沈大人与自家老爷说一声。
这人浑身都是伤,虚弱得不行,不方便移动,还得麻烦他们过来一趟了。
就在下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时,沈伯文与阎师爷正在看着桌上的两块石头,没错,其中一块正是那块雷茂原先握在手里的带有尖角的石头。
沈伯文拿过这块,仔细看了一会儿,才道:“应当就是产自矿场,质地与矿场的石头一般无二。”
前几日去清溪矿场的时候,他特意观察了一番,甚至还让唐阔趁别人不足以的时候藏了一块,现在拿出来一对比,果然如此。
阎师爷倒是没想到,自家大人还让小唐偷藏了一块儿,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有了参照物,两块儿放一起看,倒是清晰明了。
他刚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书房门口便有人来了。
叫进来一问,原来是那个被他们救回来的人醒了,且愿意开口了。
沈伯文与阎师爷对视了一眼,便一道起身,往安置那人的厢房方向走去。
……
“若是草民有冤屈,敢问大人能不能秉公处理?”
让他们二人没想到的是,刚到了厢房,见了面之后,这名叫雷茂的男子,便梗着脖子,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沈伯文,问出了方才那句话。
阎师爷只觉得这人好生不讲礼数,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沈伯文抬手拦了。
沈伯文就在床边的凳子上落了座,平视着靠在墙边费力坐着的雷茂。
他的眼中透出一股坚韧来,就像是风吹不倒,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面对阎师爷不满的视线,也丝毫不惧,依然坚持与自己对视着。
沈伯文忽然道:“可以,本官当然能秉公处置。”
他话音落下,雷茂竟也觉得自己就这么信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沈大人的目光十分清正,还是因为气度过于沉静,总之,他是松了口气。
“大人既然这般说了,那草民就信了。”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除了相信眼前之人,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这句话,雷茂便开了口,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道了出来。
只是他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沈伯文与阎师爷二人心神剧震。
“草民姓雷名茂,是晋江县仙源村最东头雷家的长子。”
这句话砸下来,沈伯文只觉得脑海中顿时空白了一瞬,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带着人第一次去晋江县的时候,见过的那位说自己的长子在打海盗的时候牺牲的老人家,就姓雷……
阎师爷面上的震惊却已经显露无疑了,不由得看向自家大人。
只见沈伯文并没有打断雷茂说话的意思,安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前几年海盗上岸,官服说要征集乡壮,我们村里也被征了好些人,我也在里头,其实走得时候,我也没想着能回来,但想到把海盗打跑了,就能护着家人,不让他们被抢,被欺负,也就值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奇怪地笑了一声,不知是苦笑,还是笑接下来发生的事太过荒谬。
“海盗死了,我们赢了,我们以为这下就能回家了,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却没想到,先前还在帮着我们一起打海盗的官兵们,突然变了脸,拿绳子把我们都捆了起来,我们都脱了力,手里的棍子都拿不稳了,怎么比得过他们,半点儿没有反抗的力气,集体被带到了深山中的一座银矿里。”
“我原来在清溪银矿服过徭役,知道银矿长什么样,也是被绑到那儿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在仙庸山里,居然还有好几处这样的银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