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敬爱的母亲亲手毁了她。
李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的灵魂已经被黑暗吞噬。车子离新乡越远,她的恐惧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仇恨,她恨这群把她当做畜生肆意侮辱的杂种,她也恨见死不救的村干部和公安,但她更恨那个为了继女狠心朝她下手的亲妈。
她心里有太多恨,对这个世界积攒了太多怨气。
可她还是下意识选择了撒谎。
“你说得对,等回到家我就找公安抓坏蛋。”
她被毁了,没必要再去毁一个孩子对正义光明的向往。
“……”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有附近乘客问她到底遇上什么事,需不需要人帮忙,李贞都拒绝了。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放心别人知道自己的信息,她见够了一个生产队谁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场面,她害怕这辆车上有人认识龙水湾生产队的人。
在见到爸爸之前,就算打碎牙齿和血吞她也必须忍着。
尽管她闭口不言,但有的人仿佛就是看不懂脸色,打着关心的幌子想的是探听对方的悲惨。
最后还是脾气不大好的司机烦了大吼一句,这才安静下来。
四个小时的车程,米秀秀一直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帮到对方,也在想要怎样开口才不会显得突兀。
结果人家根本没有给她机会,车子刚刚进入市区就让司机靠边停车,迅速从众人视线里消失。
米秀秀怅然。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怅然什么,就是遇到一桩不公事,心里的千千结拔地而起。又想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其实跟书里写的不一样,不是嚷嚷几句热血上头就行的,还得看对方需不需要。
或许是没机会亲眼看到这个坚强的女同志重获新生,她心里便惦记上了。
郗孟嘉观她神色,略思索片刻,没懂她忧郁的点。
他本就不是一个太爱多管闲事的人,有些事看见就看见了,他不会延伸出别的想法,自省愧疚这种情绪在到达生产队后更是很少再出现。
是以看米秀秀情绪突然低落,他很不解地问:“怎么了?坐车累啦?”
“先坐会儿,我帮你捶下腿放松放松。”几个小时挤在座位里,腿脚确实容易肿胀酸痛。
米秀秀忙摇头。
没空去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了,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说:“没事,走几步就好了。”
脚背似乎真的肿了点,这会儿鞋子有点挤脚。
虽然在家时,就听爸爸讲了无数遍留洋求学的经历,但大都也是路上遇着了什么稀罕事,洋人是什么样,也不会将坐车难不难受,如何难受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坐车出远门,明明没走路脚却开始作痛,米秀秀也觉得很新奇。
她现在看什么都稀罕。
“啊,连车站都是咱们镇的好多倍。”
“郗孟嘉你看,路中间的芒果树长得真好,这么大个头的芒果快熟了呢。”
“……”
她拎着装衣服的包袱,郗孟嘉提着被子,暖水瓶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这已经是跟父母争辩后精简再精简的行李,还是有足足三大包。
“你老家跟羊城差不多吧,难怪你们这些知青总想着回城。”
米秀秀一直很不理解知青对回城的执念,在她的认知里城市虽大可家家户户挤在鸽子笼,能活动的区域有限,实在让人羡慕不起来。
眼下站在大城市的地界上,她恍然明白了。
城里只是承载他们对未来生活想象的载体,衣食住行以外,还有是优于乡下的教育以及稳定的工作。
就好像她也遗憾乡下没有育红班,遗憾圆圆在学习上跟城里小孩不在同一起跑线,偶尔会忍不住去想若是不能改变现状,圆圆的将来会不会就比不上别人。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村里。”
圆润的杏眸笑起来弯弯的。
米秀秀深深呼吸,心说反正没有外人,说什么都不怕人笑话。
便大言不惭道:“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将来把我们合安大队建得跟这里一样,要有学校有大医院,还要有这样平坦的马路,总有一天大家不必羡慕城里人。”
郗孟嘉听到这般豪言壮语,怔了一下。
好奇问:“干嘛这样麻烦,毕业后想办法留城就行了。”
米秀秀歪着头,想了两秒。
说:“最爱新乡,最爱合安村的一定是本地人呀,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想着建设它,只想着省事去更好的地方捡现成的,那家乡不就永远被留在原地,任由它落后下去吗?”
说完,米秀秀又笑他记性差:“诶,你忘啦,我签过保证书的啊,毕业后必须回乡工作。”
好一点被安排在镇里公社,差一点估计是分配到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