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粥场,其实就是个大杂院,里头住了少说几十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男女老少都有,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尿骚臭味儿,挨墙根边坐着几个脏汉,正晒太阳、掐虱子。
听闻那好心的陈家二奶奶来了,粥场顿时引起片骚动,那些衣不蔽体的妇人皆抱着孩子跑出来,等着领今日份的粥米。
吴十三从怀里掏出一小瓶玫瑰果酒,牙咬开塞子,小口地饮,若是他,打死都不会来这种地方,万一不留神踩到一脚屎,那多恶心。
他接着往下看,陈家的十几个家丁依次将长桌、煮粥的大铁锅、碗筷搬进去,又扛进去一包包米粮,就地生火熬粥,而这时,从马车上走下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吴十三心里一紧,脖子不自觉伸长,屏住呼吸瞧。
小袁夫人今日气色特别好,肌肤就像刚蒸出来的嫩豆腐似的,她穿着最寻常的素色窄袖小袄,髻上只戴了只白玉簪子,胳膊挡住眼睛,仰头看了看碧蓝的天,随后挽起袖子,加入陈家家丁和仆妇中去,帮着洗菜、洗米、熬粥,没多久,一股香甜的味道便四散开来。
那些流民和穷人排好了队,挨个领粥领米,领到后,他们会遥遥冲小袁夫人弯腰致礼,能在这寒冬腊月吃到碗热乎的饭,小袁夫人不是女菩萨是什么?
吴十三也看着袁玉珠,玉珠忙完手里的活计,抱起个两三岁的脏女孩,坐到小矮凳上,用自己的帕子给脏女孩擦脸、喂粥、温声细语地讲故事。
吴十三唇角浮起抹温柔的笑,昨夜他魔怔了,满脑子都是她赤身的妩媚姿态,可此时,他眼里只有这个好女人,他不敢亵渎善良的她。
就在这时,吴十三看见大门外小跑进来个小沙弥,一脸的惊慌之色,那小沙弥找到了张福伯,低声耳语了几句。
张福伯眉头紧攥,拍拍那小沙弥的肩膀,手指着大门的方向,似乎让他悄悄走,别声张。
紧接着,那张福伯寻了个机会去袁玉珠跟前低声说了会儿话,果然,袁玉珠也是震惊了,但并未将张慌表现出来,还像先前那般干活,没一会儿将管家唤过来,交代了几句,便匆忙带着张福伯和璃心驾车离开了。
小沙弥……
吴十三思忖,多半是惠清老和尚看他一夜未归,还当他跑了,所以派人来给袁玉珠传话吧,若没猜错,袁夫人现在定是去广慈寺一探究竟了吧。
吴十三仰头将酒喝尽,心里尽是得意,他很喜欢看到小袁夫人因为他如此的着急惊慌。
他对她,真的很重要。
吴十三刚从准备房顶跃下,忽然瞧见底下甬道上站着两个鬼鬼祟祟的年轻男子,瞧着像哪家朱门高户的纨绔公子,服锦衣、戴貂帽,腰间还悬着香包玉佩,狎昵地望着袁玉珠远去的身影,小声说笑:
——“我说的对吧,她今儿就是到这地儿施粥,哼,我可是花了笔重金管陈府下人打听到的。”
——“高兄为见美人一面,真是煞费苦心了,小弟佩服。”
——“别阴阳怪气,你要是不想看她,何必跟着来呢?怎么样,她是不是跟传闻中一样漂亮!”
——“一般般吧,还没我家的婢女好看。”
——“吹吧你就,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踩着石头趴墙头偷看,眼睛看直了,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哎呦,咱俩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高兄,你说咱们若是上前搭话,小袁夫人会不会搭理咱们?若是能一亲芳泽,这辈子都值了!”
房顶的吴十三听到这儿,没生气,反而笑了,只不过眼中的温柔逐渐褪去,没有半点感情,他不想给袁玉珠和老和尚惹麻烦,于是将僧衣反着穿身上,随之,又掏出块方巾蒙住脸,尾随着那两个锦衣公子而去。
等走到巷子深处,吴十三双臂环抱住,疾步奔到那两个男人面前,转身拦住。
那个姓高的锦衣公子见来人是个蒙面的大高个儿,还拿把剑,顿时紧张起来,但想着自己这边是两个人,还怕他?
“朋友,你是谁,你这是要做什么?”
高公子从头到尾扫了眼吴十三,嗤笑了声,“怎么,拿着把剑想打劫过年?奉劝你哪儿来滚哪儿去,本公子可是百户长家的……”
不等那男人说完,吴十三直接一个大耳光扇过去,顿时将那高公子打得口鼻流血,摔倒在地,哇地吐了口血,血中有块碎牙。
“问我是谁?”
吴十三将剑立在墙边,卷起袖子,攥起拳头,开始猛揍这两个“来头不小”的公子哥儿,“我是你们的外公,喝多了,看你俩不顺眼,就想揍你们一顿解解气!”
吴十三毫不留情地狠揍两个华服公子,他不容许别人对袁玉珠有觊觎和窥伺之心,更不许有人言语猥亵她!
揍了会儿,吴十三扫了眼被打得半死、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两个男人,他解下蒙脸的方巾,擦掉手上的血,随之拿起自己的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去,倨傲道:“就你们这种杂碎,也配喂我的剑?”
广慈寺
酉时初刻,袁玉珠匆匆赶到了寺里,那会儿在粥场的时候,她正抱着个小女孩喂粥,寺里的小沙弥忽然赶到,悄悄给她传话:昨夜禅房里的吴先生和那位女施主吵得厉害,他将檀木匣子交给主持后,趁夜下山了,如今已经一日一夜未归了。
玉珠心里着急,难道吴十三不愿接这单生意了,跑了?
她得马上去广慈寺一趟,于是给管家撒了个谎,说主持摔了一跤,跌断了骨头,她怎么说都是主持的俗家弟子,又是忘年交,怎么着都得去探望一遭的。
不知是不是撒了谎,造了口业,袁玉珠上山的路上栽了几个跟头,好不容易跑到了主持的禅房,发现惠清大师手里捧着只沉甸甸的檀木盒,正焦急地原地踱步。
“师父。”袁玉珠跌跌撞撞地迎了上去,忙问:“那个人不见了?”
“你先匀口气,别着急。”惠清轻拍着袁玉珠的胳膊,蓦地瞧见女人裙子膝盖处沾了泥,手掌也被碎石子儿擦破了,惠清忙道:“孩子,你摔跤了?”
“我没事。”袁玉珠太过着急,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直跺脚,泪在眼眶里打转,抓住惠清的胳膊,大口喘着问:“他,那个人不见了么?我女儿再也找不到了么?”
“别急别急。”惠清晓得女儿就是袁玉珠一生的业障和心魔,好容易有了希望,吴先生却失踪了。
惠清自责地长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怪我,没看住他们俩!吴施主昨夜说下山办件事,他特特让老衲代为保管银票,说自己很快回来,可、可都到下午了还未见人。”
“那个女的呢?”袁玉珠忙问。
“昨夜那位女施主说要去后山沐浴擦洗,老衲不方便让僧人监视。”
袁玉珠只觉得头嗡地一声炸开了,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后摔倒,幸好张福伯和璃心在旁接住了。
没了,没了。
袁玉珠反复念叨这两个字,心也绞痛得厉害,喉咙一甜,哇地扭头吐了口血。
一时间,众人手忙脚乱地将袁玉珠搀扶到床上躺好,连声劝着让她别着急,兴许吴先生事还未办完,还会回来,再不济咱们和二爷说,让二爷派人在城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