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有些暖和起来了,外头树木丰茂,放眼望去是层层叠叠的翠影。早晨的光影在树叶间跳跃,像海浪中翻涌的破碎金砾。
行到卫潇的院落,几个婢女正守在外头说话闲聊,见到苏央的时候眼中均闪过一丝奚落,几个婢女三三两两的站着,没有一个有上前同苏央说话的意思。
半晌,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婢女上前一步,冲苏央行了个礼:“将军方才去靶场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夫人还是请回吧。”
虽然回了京城,但卫潇并没有懈怠武艺。每日早晨不是练剑就是射击,便是休沐,一身的功夫也毫不落下。
“那姐姐为我领个路吧,我去靶场寻夫君吧。”
鹅黄衣裙的婢女似是毫无恶意地笑了笑:“夫人,将军向来不让闲杂人等进靶场的。”
她是这里的一等婢女,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她向来看不起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夫人,得知又失忆了,定更是觉得好糊弄得很。
苏央点点头:“这样啊,那你领我去靶场外头就行。”
鹅黄衣裙的婢女眼中的讥笑更甚:“夫人,您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沉香担忧地看着苏央,过去这些婢女仗着自己是将军府的老人没少在苏央面前摆脸色。苏央性子沉稳,从不和她们计较。可现下苏央失忆了,心性如同孩童一般,若说被这些人气哭了该如何是好。
沉香温声劝道:“姑娘,既然将军还在靶场,我们迟些再来吧。”
苏央不明所以:“那位姐姐进不去也没事啊,我只是想请她领我去靶场外头,我自己进去就行。夫君只说闲杂人等不能进靶场,又没有说不能去靶场外头。”
“夫人……你……”
鹅黄衣裙婢女僵在了原地,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她分明听说苏央失忆后变成了个傻子,才敢如此放肆地讥讽卫潇压根不会让苏央进靶场的,可苏央怎么变得比过去还要伶牙俐齿,反而说她是闲杂人等,真是岂有此理。可再怎么说,苏央也是夫人,她也只敢在言语上讥讽她一二句,断不敢真的怎么样她。
鹅黄衣裙的婢女咬牙咽下一口唾沫:“夫人且等着,我派人知会将军。”
剩下的婢女大气不敢出,再不敢懈怠苏央,该上茶的上茶,该倒水的倒水,一时竟是个殷勤无比。
苏央喝了一口茶,嘟囔道:“那位姐姐真是个怪人。”
苏央没东西打发时间,本想问婢女要些卫潇屋子里头的话本看,可婢女却为难的告诉她,卫潇屋子里头没有话本。
“夫君可真无趣啊。”
上茶的婢女闻言手一抖,差点没把茶盏掀翻了。
夫人怎么敢如此说话,这话若是让将军听见了,还不得大发雷霆。
苏央却不那么觉得,她只是随口一说。她所坐的地方不远处开放了一树芙蓉花,像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苏央便一边喝茶一边赏花。
良久,苏央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模糊的画面。
高大的秋千架下,纯白的芙蓉花簌簌而落。那应当是年岁尚小时候的她,那时她穿着一身杏色衣裙坐在秋千上,一个少年正在帮她推秋千。
可当她定睛一看,人影却是模糊不清了。
“夫君以前经常帮我推秋千吗?”
沉香心中一震,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苏央点点头:“我似乎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帮我推秋千。”
“那人不是将军,而是孟小公子,姑娘应当是想起从前的事了,这是好兆头。”
将军府里从未有过秋千,倒是从前苏府里有一架。那时孟家的小公子来苏府上族学,一来二去和苏央熟识,放课后时常来找苏央玩。两人关系甚是亲密。当时她时常打趣苏央会成为孟家的小媳妇,后来孟景遥中了探花做了官,因为得罪了朝中的一位权贵外调黄州三年,因为政绩突出去年才重新被调回朝廷,现在担任大理寺卿。可这三年间,苏央被人设计嫁给了卫潇……
若说那宗意外没有发生的话,苏央说不定会嫁给孟景遥。
可惜,没有如果。
苏央有些莫名:“那是谁?”
沉香正想解释,忽然瞥见门口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男人肩阔腿长,仿佛一具精致完美的塑像,身上带着矜贵逼人的气度。卫潇常年来往于战场之间,便是着着一身常服,依旧难以让人忽视他的威严冷峻。
沉香不知道卫潇已经站在那儿多久了,更不敢想他听见了多少。倒是苏央顺着沉香的视线望过去,吧嗒吧嗒地跑到卫潇面前,搂住他修长的脖颈,娇声唤了一声夫君。
卫潇的视线同苏央交叠,但也不过一瞬,卫潇似乎便被那热烈的目光刺得调转了视线,他的颈间是女子温热的柔荑,女子呼吸的热气喷薄而出,不容忽视的清甜馨香像没了骨头的柔软藤曼,在他的鼻尖纠缠不休。
卫潇握过她的手,规矩地放在她的衣裙两侧,温声道:“苏央,大庭广众下做此亲昵之举并不合适。”
苏央点点头,松开卫潇,乖乖的像小猫似的背着手站好,她瞥了一眼沉香和卫潇身后的婢女们:“夫君别吃醋了,我知晓了,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和夫君亲亲抱抱。”
婢女们的脸色精彩万分,沉香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可偏偏又得在卫潇面前忍住,很是辛苦地板着脸。
卫潇仿佛没看见似的,轻轻瞥了她们一眼:“你们先下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地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苏央和卫潇两人,阳光下,苏央头顶的那枝步摇上的玉珠一闪一闪的,微风拂过的时候,步摇上活灵活现的金蝴蝶还会扑闪着翅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卫潇把目光从那只金蝴蝶上收回,沉声道:“来做什么?”
“夫君不要找借口不陪央央玩了,如果夫君不想去郊外的话,去别的地方玩也是可以的。”
卫潇没想到苏央还在记挂昨日的事,他字斟句酌同她解释:“近日我在办案怕是要得罪不少权贵,你不要轻易出门,免得遭人暗算。”
盐引之事牵涉甚广。苏长靖胆子小,再混蛋也不过是摆着岳父的架子让他帮忙,可其余人便不一定了,难保有人趁机以苏央的性命要他妥协。他虽有意要疏远苏央,但这话不止是借口。
苏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觉得夫君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
苏央慢吞吞道:“但我今日想吃晋芳斋的糕点,想买鲁兴阁的鹿皮靴子,还想买翠芳楼的兰花盆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