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嘱咐张添:“你带他们先回京营,我去见陛下,随后就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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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商量政事,萧廷深不是在紫宸殿便是在御书房,然而出乎顾忱的意料,魏德全一路把他带向了御花园的方向。
顾忱心里暗暗纳罕:御花园并不是议事的地方,去那里做什么?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魏公公,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魏德全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奴婢不知。”大概是察觉到顾忱的疑惑,他圆滑地说道:“大人不必多虑,见到了陛下自然知晓。”
这位大太监也是个老狐狸了……一番话半点风声也没透露,从头到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表情上看不出半分端倪。顾忱只得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跟着他来到了御花园西北角。这里刚刚另辟了一处园子,远远便能看到八角玲珑亭翘起如飞燕的屋檐,和曲折迂回的两条游廊。两个小太监守在游廊门口,看见顾忱以后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顾忱点了点头,踏上游廊的三级台阶,向里面走去。尽头便是那座精致华美的亭子,中间一方石桌,几方石凳,萧廷深坐在石桌前,正翻看着一本书。
“臣参见——”
顾忱的礼行了一半,萧廷深就打断了他:“坐吧。”
顾忱在他对面的圆石凳上坐下,隐约察觉到萧廷深的心情并不是很好。片刻过后,萧廷深揉了揉眉心,把书放在了石桌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似乎有些烦躁。
“见到赫哲了?”他问。
“是。”顾忱心想果然是为了这件事,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臣已经见过赫哲等人,西帐阏氏也在使团里。”
萧廷深点了点头,上身微微前倾:“你怎么看赫哲这个人?”
顾忱想了想:“臣以为,赫哲此人很难以单纯的‘好’‘坏’一概而论。”
萧廷深扬起了眉,但并未说话,于是顾忱续道:“他远道而来就为求亲,以保证百夷与大靖几年内边境的和平,是有求于我大靖,却偏偏不愿低头示弱,想要展现出一番百夷铁骑的威风来。”
他回想起赫哲纵马疾冲过来的样子,还有说话时颇带些狂傲的神态……算了,他不能把原话转达给萧廷深,否则依照萧廷深的暴脾气,谁也摸不准他会做出些什么来。
毕竟前世他也不是没干过。当年百夷进京估计也是示威了一番,而萧廷深沉着气隐忍了将近一年,最后还不是腾出手就把对方干掉了?顾忱还是亲身经历此战的主帅。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决定委婉一点:“……赫哲大抵是不想在谈判中落了下风,才会如此。”
萧廷深冷笑一声:“他再不想也已经处于下风了。”
顾忱莫名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这句话带着几分争强好胜的赌气成分,他本以为萧廷深不会说这种话,这太孩子气了,简直像两个打架的小孩,一个非要证明自己比另一个强,而另一个非要和他争出个高低,关键双方都不能动手,只好隔着顾忱互相对骂,而顾忱就是夹在中间拉架的那个。
拉架的顾忱觉得有点好笑,没忍住,弯了弯唇露出一抹笑意。萧廷深瞥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顾忱连忙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陛下,要依臣来看,赫哲本质上并不坏,他有野心,也有抱负,从他在国内的作为看,也有手段。”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对方一个中肯的评价:“而且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能屈能伸,最重要的,他不是一个阴狠毒辣之人,也不屑于使用任何下三滥的手段。”
“臣认为此人可交。”
其实他一部分评语也来源于前世的接触,都说最了解自己的其实是敌人,这话一点不差。因此尽管顾忱的兄长是在对战百夷的淮河之战中丧命,也不影响顾忱对他的评价。
若是前世他们并非敌人……或许还能结交为友。
萧廷深把顾忱的走神看在眼里,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他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对他的印象倒是不错。”
“若他是靖人,倒有可能成为陛下的一大助力。”顾忱笑道,“可他是百夷人,就只能成为陛下的阻碍了。”
“就算他是靖人,朕也不需要他。”萧廷深语气不善,“你很喜欢他?”
就算顾忱再迟钝,也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他不禁向萧廷深望去,对方正盯着他,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缝,脸上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了。顾忱不明所以,有点迷茫,沉吟了一下,觉得还是谨慎些好:“……臣不喜欢他。”
萧廷深的表情和缓了些。
“当然,臣个人的感受并不要紧。”顾忱续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西帐阏氏,臣已经知道,西帐阏氏长年患有腿疾,遍寻名医却没有效果。臣想,若是能找到赵仲齐找大夫,或可一试。”
萧廷深:“……此事朕已经知道了。”
顾忱:“……”
许是见顾忱看他,萧廷深道:“你来之前,朕就已经收到线报了。”
顾忱:“……”
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还问我那么一大篇干什么!?
他挺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解和对萧廷深这种明知故问行为的疑惑,但一想到对方是皇帝……行吧,你开心就好。
谁知萧廷深半晌之后又说了一句话:“一会儿朕让人送一套新的官服到你府上,这套不要穿了。”
顾忱:“……陛下,臣这套是新的。”
“朕说不准穿就不准穿了!”
萧廷深加重了语气,不善的目光扫过顾忱的右手臂,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顾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半个泥点都没有,为何萧廷深这种表情?
再联想起萧廷深之前提起赫哲……难道和赫哲有关?
顾忱把城门口的场景整个回想了一遍,终于,想起来他说完“要武将干什么”这句话之后,赫哲拍了拍他的右手臂。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萧廷深才如此不高兴,还硬要塞给顾忱一套新的官服?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幼不幼稚啊这个人?
“陛下,”顾忱平心静气地说道,“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衣服是新的,再赐给臣一套难免有些奢侈——”
“——你不想要也可以。”萧廷深突兀地打断了顾忱的话,一双漆黑的眼眸盯住顾忱,忽然带了点儿意味不明的笑意。顾忱心头突地一跳——萧廷深变脸太快,让他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只听萧廷深扬声唤道:“魏德全!把那壶酒端上来。”
大太监应声而入,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放着一只精致的酒壶。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太监,穿着一身朱紫色,顾忱认出他就是守在游廊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之一,他手里端着两只青瓷酒杯。